1

“又找到了！”

卫斯理欢呼的笑声在寂静的船舱内回荡着，舱内狭小没办法远离这个家伙，杜云也不再理会他，只是埋头在操作台上调试些有的没的。这艘飞船的目的性相当的强，没有任何科研实验或者观测一类的任务，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宇航员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例行汇报的内容总结起来也只是：我还活着。

“呼……”杜云伸了个懒腰，手指却突然僵在空中不能屈伸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杜云似乎习惯这种感觉，见怪不怪地用手按压头臂静脉处，过了一分钟左右才渐渐恢复知觉，解除冬眠状态已经半个月了，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没有消除的副作用。枯燥漫长的星际旅程，对宇航员的身心健康更是极大的考验，甚至以人类的寿命未必能坚持到旅途结束……于是，冬眠技术刚问世尚未被世人知晓时，就可以投入航空领域的应用了。

“可惜你当年没和我赌，我就说我能找齐的。”卫斯理出现在杜云旁边把水递给他，卫斯理另一只手上捏着一副旧得发黄的odyssey cards纸牌，一张张在他灵巧的指间翻飞。他进入冬眠之前把54张纸牌藏在船舱的各个角落里，现在看来是都找到了。

杜云耸了耸肩苦笑道：“谁知道呢？咱们俩运气都很好，不知道谁会赢呢。”

“哦？”

杜云幽幽的道：“地球上有一百亿人，最终是由我们两个执行这个任务，运气不好吗？”

卫斯理还是那副让人看不懂的笑脸，摆弄了两下把牌放回了口袋，一推墙壁飘了过去，搭着杜云的肩膀道：“不要苦着个脸，想想，咱们是全世界的英雄呀，过段时间到了目的地，按下那个该死的按钮！……再美美的睡一觉，回到地球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崇拜？我看是唾弃吧。”杜云手上的操作停了下来，难得的抬头看着舷窗，他对这个窗户一直很排斥，甚至是莫名的恐惧，长期待在太空中的人一般都会这样，舷窗外绚丽浩渺的虚空并不像它看上去这么平静，其中蕴含着无限的未知和危险。

“中国有句古话，杀生求生者，去生更远。我们的双手将沾满罪孽，不光是对于那些气态生命，也是对于人类。”杜云叹了口气目光从窗外移到了舱内，幽幽的看着卫斯理，从国际第三空间站的建设开始，除去冬眠的时间他们也是相识十年的搭档，对方的心思没有人比彼此更清楚。

然而卫斯理只是不明所的大笑着：“哈哈哈，不懂不懂。”笑罢脸上又变得毫无表情，自觉无趣的往运载仓移动，喃喃道：“我只知道，如果有所谓的罪孽，那它也是属于全人类的，无论有没有参与，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脱不了干系，因为这是上帝赠予我们的……原罪。”

接下来的对话都被死一般的沉寂代替了，航行的终点已经出现在这艘名叫远星Ⅳ号载人科研船面前。船尾拖行着长长的蓝色尾迹，喷射出充当工质的超高温等离子体，相比遥远的恒星光芒，这点微弱的光短暂得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飞船进入了一个气态行星的轨道，透过舷窗能看到那翻腾的气体海洋，行星的炙热的内核散发着骇人的光与热力，透过浓厚的甲烷和氢气混合气体表面，依旧能看到透出星球表面的微弱光芒。

远星Ⅳ号与同样在气态行星轨道内的圆柱形空间站对接了，这个空间站历时八十余年，由地球陆续发射的上千艘无人运载艇组装而成。五十三年前，空间站的奠基建设刚刚完成时，远星Ⅳ号这艘被人类寄托厚望的载人飞船也出发了，如今它终于到达了。

那么现在，对于这颗被人类称之为提风的气态行星的审判。

开始了。

2

位于柯伊伯带上的小行星群，它的出现，它的轨迹，它的演变都是一个谜，对于海王星的轨道影响也有诸多不合理之处。部分科学家认为：太阳系的外围至少还有两颗行星存在才能解决海王星的轨道问题。也有学者认为，是一颗行星与海王星相撞导致了大量的小天体向如今的柯伊伯带移动。

直到22世纪初期，人类才终于发现位于柯伊伯带外侧的一颗气态行星，被太阳和太阳系内巨行星的复杂引力束缚在太阳系边缘，以一种极不稳定的轨道运行着。

对这颗小行星的观测经过了十几年，又一个大发现轰动了整个世界，这颗星球上……有另一个文明的存在！

气态星球的甲烷大气中含有大量的复杂气体团，每个体积有几百到几千立方米，接近一个台风团的大小，它们极度有规律的运行在某种轨道上，气体团内的化学成分也会不断的和外界交换保持在一种稳定状态下，各物质的浓度总是保持均衡。对于这种现象，学术界众说纷纭，直到最后科学家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些气团，都是生物！

这些气态生物用控制发光物质的发光频率来交流，感受其他星球引力对液态海洋潮汐的影响来分析物理定律，人们甚至观测到它们大量聚集在一起，向大气层外发出同样频率的高频光信号……

它们呼唤，它们探索，它们开始发现星球是一个囚笼！它们渴望向浩瀚星海发出自己的声音！

回应它们的第一个声音，来自地球上的哺乳类裸猿。

气态文明的事情在人类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地球都沸腾了，这是人类第一次与外文明的接触，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好奇、向往、憧憬……还有不安和恐惧……

联合国很快召开了紧急会议，世界诸国代表、各大学术组织、各界的研究学者汇聚一堂，连续召开了几十场大会。社会各界也空前的关注，持不同意见的群众在各地大规模游行，所有媒体的热点都集中在气态生物这一话题上，无论现实还是网络上，到处都是铺天盖地关于外星人的讯息。

可以说这段时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团结，立场最一致，最和平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人类与气态文明的未来上。

而最终，人类对给予气态生物的回应是……毁灭。

绝大部分的政府和专家认为气态生物无法与人类文明交流，气态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差异巨大，两个文明之间无法理解对方的世界观与伦理道德，我们连和它们沟通都做不到，它们甚至都不把我们这些会思考的碳基固体定义为“生物”。

并且，气态生物具有太强的发展潜能，它们以光波频率沟通，实现大范围内多个体高效交流，也就是说，它们只需要大量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快速的交换数据、交流问题，就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生物计算机，其演算能力人类无法预计……

它们走的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另一条发展道路，如果它们接触了人类的科技成果，是否会导致气态文明科技飞跃，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我们也不得而知……

即使地球上还有大量支持和平接触的力量，但，毁灭派很快力排众议，并实行了对气态文明的毁灭性打击计划。

对未知威胁的恐惧，远远胜于在茫茫星海中的孤独感，即使是孩童一般的人类文明，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有的，只是咬紧牙关，直刺向陌生人的心脏。

3

杜云的手掌紧贴在巨大金属罐上，细腻表面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轻响，空间站上方微微的轰鸣，最后一批货物从远星Ⅳ号的货仓中取出，经过精炼塔的处理汇入这个巨型罐子中。

人类目前的科技，想摧毁一个星球是不可能做到的。人类杀伤力最强武器依旧是核子武器，而气态星球体积过于庞大，就是把人类所有的核弹都用上对于这个星球也不痛不痒。

最终决定实行的是催化打击计划。

组装罐中有一万多吨的纳米银，由数千艘无人运输船分批组装，它们将被发射进入提风的大气层中。纳米银是极高效的甲烷催化剂，其催化效率是镍催化剂的百倍以上，传统催化剂的数千倍，并且几乎没有耗损。它们进入大气层后会分散成絮状漂浮在甲烷层中，以极高的速率将甲烷分解成氢气和碳单质。

这个计划是对于人类来说最可行也最经济的方案。虽然不能瞬间将气态生物杀灭，但是纳米银长久的漂浮在大气中，分解气态生物赖以为生的甲烷大气，十几年时间内，纳米银造成的空洞会造成多米诺式的连锁反应，恶性循环之下不断加剧生态环境的崩溃。

提风星上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极度单一，没有调节这种生态灾难的能力，而目前气态生物的科技水平，也没有阻挡环境快速恶化的能力。几十年内，能容纳气态生物生存的空间会被破坏殆尽，它们的文明也自然陨落消散……

是否按计划执行任务的通讯中，地球方面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两位宇航员同时在控制舱门前按下指纹，加上地球方面发来的密钥打开了空间站的控制舱。不到十平米的控制舱内只有一个操作台，功能和目的都十分直接，宇航员只要解除弹射仓的限制程序，那一瞬间地球持续传来的发射指令会被执行，所有的催化炸弹会向着这个橙色的美丽星球倾泻而下。

“也没有一种要被载入史册的兴奋感？这可是历史性的时刻呀。”

“不，这是一个艰涩的工作。”

“老杜啊……你还是这副模样。”

“呵，或许人在太空中待久了，会变得多愁善感吧。”

“哎，我说实话吧。”

“恩？”

“你就算现在杀了我，阻止这个计划，我不会惊讶的。”

“阻止？这没有意义。”杜云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就像你说的，这就是原罪，从我们跨入星海的那一刻起，我们同所有相遇的文明，已经不共戴天了。就算这次失败，人类也不会放弃对气态文明的打击的。”

卫斯理抓起杜云的手，一起按下了控制台上的按钮，苍白消瘦的脸上挂着癫狂的浮夸，瞳孔中仿佛闪烁着火光，弹射仓启动的轰鸣让整个太空站都在颤动，卫斯理像虚脱一般身体靠着着墙壁滑下，仿佛从灵魂深处传出了一句：“哈利路亚！”

4

卫斯理最后没有和杜云一起返回地球，他把飞船上自己的冬眠仓拆了下来装到空间站上，杜云离开时他已经进入冬眠了，他说要陪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毁灭的文明，即使不能目睹它们从繁荣到毁灭，起码也要见证它们的终结。

杜云自知不能改变他的决定，把飞船启动到正确路线上后他也进入了冬眠，在进入地球轨道时他会被唤醒。

当杜云醒来时即使做好足够的准备，眼前的一切也让他无比震撼。

太阳的周围环绕着一圈巨大的黑色圆环，像一个牢笼一样将它牢牢锁住，炙热无比的恒星外焰无法将它融化，源源不断的热能被黑环吸收输送到人类社会中。

地球周边布满了空间站和太空船坞，无数巨型的飞船从这里起飞和降落，其体型之大让人难以想象。

而月球已经消失了，由于某种因素被人为的移除了。

我们的世界飞跃了，原因是，人类在对气态生物发动毁灭打击的几年后，人类世界收到了来自气态文明的光频讯息，大概内容是：

你们好，很早以前，我们就知道你们的存在了，但一直没有与你们接触，现在我们遭到了莫名的生态灾难，以我们的科技没有自救的能力，甚至我们没办法逃生，现在希望你们能帮我们转移人口到其他星球上。我们不精于应用科学，但长期的研究让我们有了一定的理论科学积淀，现在，我们愿与你们分享，只有一个请求……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讯息中附带了大量的物理学理论，经过破译后大部分被证实是正确的，这些理论大大的推进了人类科研的进程，另一方面，得知了外文明的存在后，人类社会开始最大功率的发展科技，各个政府之间摒弃前嫌通力合作。短时间内，人类的物理学、材料学、生物学及社会学领域突飞猛进，整个文明宛如一夜升华。

而月球的移除，是为了人类文明当前的核心计划，文明跃迁！用巨大的能量制造一个足够撕裂空间膜的强磁场，让地球进入一个独立于宇宙空间膜的小空间中，另一方面，一个无人太空站在几光年外制造一个相同频率的小空间膜，两个空间膜之间会形成一个足以让地球通过的裂隙，到达之后再将强磁场关闭，地球就会回到正常的宇宙空间膜上，整个路程只需要一瞬间。

回到地球几年后，杜云应的强烈要求其加入了跃迁引擎的建设工作。

公元2196年，地球跃迁计划开始仅剩几天倒计时，正是这个关键时刻，杜云因试图破坏跃迁发动机组被安保机器人击毙，这个消息被官方完全封锁，整个人类社会依旧热火朝天的关注着跃迁的进行。

公元2197年，新年的第一天，也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地球年，最后一个地球日，人类进入了跃迁纪元，整个地球，消失在了巨大的扭曲磁场当中，那个地方留下一片空洞洞的黑色虚空，仿佛什么都没出现过。

“我被困于黯渺的繁星，我桎梏在凋零的天堂，那伟大而颤栗着的文明啊，我见证了你的死亡与复活……”

此时提风星的轨道上，那个被人类遗忘已久的太空站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念着诗，手上调试着自己改装的不知名装置，旁边的显示屏上是他十几年前从提风的轨道方向上收到的一段电磁波讯息，这段讯息很多年前就被翻译完成了，但却一个字节都没有传回地球。

我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就用你们的自称叫你们人类吧。你们的恶意攻击曾让我们的文明陷入绝境，但危机和来自外文明的科技也使我们的文明升华了，我们完成了或许几万年自然发展也不可能完成的科技飞跃，我们的族人抛弃了物质身体，精神进入了时间轴可移动的更高维度当中。

同时，我们决定，给予你们的文明一次致命的报复。我们扭曲时间泡膜，向过去的时间发送了一条讯息，给予了你们错误的指导科技，当然，以你们的科技水平是不可能发现漏洞的。你们的母星将跃迁失败，粉碎在空间夹缝当中！

不过，如果你们尚有恻隐之心，回到这个被你们破坏的星球上，祭奠我们“陨落的文明”，你们将发现这条留言，或许，你们会以此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