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14盯着面前的1-02的脸,拔高了音调问道,随后她露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容,“你知道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1级人员呢。”
“我知道。”1-02保持着严肃的表情,“你刚刚加入组织。你默默无闻。你身上没有什么闪光点,也没有为组织做出多少贡献。”
“对啊,这就是我要说的。”这是预期之中的答案,虽然实际听到1-02说出来还是让5-14感到有些难过,但和她现在的迷茫比起来那完全是次要的,“这是组织唯一的‘航船’。这是一次兼具危险、挑战和无限可能性的任务,我们所面对的是一整个完全未知的宇宙----为什么?为什么交给我?”
“未知意味着危险。”1-02的表情未变,“你是消耗品。”
21-t-5-14的任务日志
Entry_01 [00:03:58]
我已经到达了……另一个宇宙。
我觉得我应该想个办法来称呼这地方,但我想不到。
这里看上去……就是“太空”而已。
什么都没有。扫描显示约1.5秒差距,或五光年内,皆空无一物。连宇宙空间都比这地方有内容----至少在我们的宇宙里还有星星,在这里,我找到的最大的东西是氦核。
也许我来错地方了。也许我应该现在就回去,向1-02报告,我到达了一个已经死亡的宇宙。霍金不是说过吗?如果一个宇宙的质量低于某个临界值,它就会不断地、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扩张下去,而结局就是空荡荡的……空间。
我的补给品几乎能支持我在这地方活上一辈子,但那样的话我会在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之前先发疯,而组织什么也得不到。或许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航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让组织对其重新充能,然后找到另一个消耗品、重复这项工作。
我倒不是怕死。他们要是愿意,我不介意再干一次。说实话,探索未知宇宙是我的梦想,我可是看《星际迷航》长大的。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带回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结果,那么我能再次成为他们的消耗品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Entry_02 [14:32:40]
我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了一段时间,进行了共计五次空间跳跃,总距离约有六十八光年。
每次跳跃之后,我会对周围进行一次半径为十二光年的粗扫描,除了“航船”到达这个宇宙时产生的空间波动之外,没有任何反馈。
这个空间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话。
Entry_03 [18:49:03]
算上登上“航船”之前的准备时间,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了。而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在一个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坐着、进行比教科书上最简单的例题还要容易的空间跳跃,然后让电脑开始扫描、自己则坐着发呆……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
事实上,来到另一个宇宙这件事带来的肾上腺素刺激总共维持了四十五分钟,而在到达这里两小时之后我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不到十个小时之前的一次扫描期间我还无聊得睡着了一次。我已经有点分不清楚这困倦感的来源究竟是疲劳、还是单纯的无所事事。
但到了现在,看到计时器、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时间之后,我意识到我真的需要休息,但我完全无法入眠。
我在每一次扫描时都能收到我抵达这里时、以及每一次跳跃后留下的空间波动。这些波动的源头应该呈现完美的直线排列,毕竟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能影响跳跃方向的东西----我说过,这些跳跃比我接受培训时教科书上最简单的例题还要简单。
但这些源头的排列并不是直线,而是呈现了微弱的弧度。在开始的几次跳跃中,这弧度微弱到可以被看做测量误差而忽略,但我在四个小时前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误差,而鉴于我有较为充足的能源,我连续进行了数次较长距离的跳跃。
我朝同一个方向前进超过三百光年后,误差达到了2.2秒差距,并且弧度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经过一系列计算,如果我假设该干扰呈正球体扩散,那么我现在距离这个干扰源约八千六百光年。如果我想让“航船”的能量支持到我抵达那里,我必须在一次跳跃中跨过超过八千光年的距离。
在我们的宇宙中进行这种跳跃,你可能会撞到恒星,可能会落进黑洞,可能会因途中的干扰偏离目标数百光年以上。
如果我假设造成我航迹偏转的干扰源是一个黑洞,“航船”只要接近其半径一百光年之内就会因空间扭曲程度过高而无法返航。
祝我好运吧。
Entry_04 [19:17:37]
跳跃完成了。我没死。护盾没被扯碎。“航船”也没掉进重力井。
事实上,仪表显示我前进了六千九百光年,而在这附近进行的几次测试性的短程跳跃显示我走过了头、干扰源在我的正后方。
这不合逻辑。
Entry_05 [31:08:44]
我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脑子清醒一点了。
我又进行了几次尝试性的短程跳跃,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我处在某个位置时……这个环境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参考系。就假设我那次六千九百光年的跳跃的方向是X轴正方向,我所计算出的干扰源的位置是0,那么我在目前的位置进行短程跳跃时,误差率显示我大约位于+1200光年。
而我朝着干扰源的方向进行了一次700光年的跳跃之后,再次进行短程跳跃,由误差率计算出的位置却不是+500,而是……-1500左右。
这就好像干扰源的位置有一个半径约为1000光年的……空洞。当我从这个球体的一侧进入,就会从另一侧出现。
这不是简单的黑洞能造成的空间扭曲,更像是一个黑洞所在的位置上,空间被切去了一块,而后剩余的部分又被捏合在一起……
Entry_06 [34:22:19]
我到达了干扰源所在的位置附近。经过扫描,我确定了准确方向和大致距离:1.7~3.2光年。
那么问题就是,怎么解决最后的这两三光年。
五光年是一次跳跃的最小距离,进行距离更短的跳跃会导致起始点产生的空间波动影响到结束点。如果不进行跳跃,“航船”就只能以最高四分之一光速航行。在这个速度下相对论效应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这也是设计师选择这个最高限速的原因。
但现在问题就来了:我不可能在这飞船里呆上十年,否则我会精神失常。
我也不可能使用通常情况下解决这种问题的方式:进行一次反向跳跃再跳回来,因为在我的仪表上,作为唯一参照物的这该死的干扰源在一千光年外,要以这种参照物进行精确度在个位数的跳跃,就像是手工控制变形金刚尺寸的机械臂去穿针眼。
让我仔细想想。
Entry_07 [34:54:01]
我是头蠢猪。
我不仅有仪表盘上那个“一千光年外”的该死玩意儿做为参照,我还有我开始跳跃时产生的空间波动作为参照。而鉴于这个空间里除了这个空间波动和那个干扰源之外什么都没有,开始跳跃时产生的波动将呈现完美的正球体,我完全可以把它纳入计算。
简单来说,只要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我就可以完成一次距离在两光年左右的跳跃。
说干就干。
Entry_08 [35:09:33]
再说一遍,我是头蠢猪,而我还活着完全得益于我刚才那彻头彻尾的狗屎运。
我竟然没有想到在最接近干扰源的地方,空间的性质可能有所不同。
Entry_09 [36:40:23]
让我总结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进行了一次跳跃,结束后发现自己位于一片混乱的能量乱流里,飞船护盾濒临崩溃,我不得不紧急调整能源分配并启动备用系统。我试图对周围进行扫描,但系统能源不足以同时维持护盾、引擎和传感器,于是我关闭了主推进器,毕竟在以光年为距离单位的环境里,随波逐流一会儿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扫描倒是没能给我回馈多少数据(周围的能量流太乱了),但是在我关闭引擎之后,仪表盘显示我距离设定的目标----也就是那个“干扰源”----的距离在四百光年到三十二万公里之间飞快变动。
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我关了扫描仪,重新开启主推进器(幸亏它还根本没来得及进入冷却流程),锁定了干扰源方向前进,直到“航船”的最大功率护盾也无法承受能量流的影响。
然后我意识到周围的乱流是我之前在这附近的几次跳跃所产生的空间波动以某种方式被反射、产生某种共振并放大的结果。
扫描仪已经能捕捉到干扰源的特征信号,那是个奇特的异常,巨大的空间被压缩在极小的体积内,但这又并不是个黑洞,维持这种压缩的并不是引力,而是另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力量。它存在得不算太稳定,而被它反射、折射、共振后的空间波动已经强烈到快要打破它的稳定性。
现在我并不知道这种稳定被彻底打破时会发生什么,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决定趁我还活着,把记录做好,然后写个遗书。
我死了之后……好吧,我没结婚,没男友,没爹妈,没亲戚,没积蓄,甚至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时管局的这份除外----好像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噢对了,我宿舍书柜里的那堆资料书,最好问问科技部那边有没有哪个技术宅想要,那些东西当废纸卖了挺浪费的。
妈的,活了二十几年连个遗书都写不出来。我这辈子太失败了。
有点难受。
Entry_10 [36:54:06]
我还活着。
但我现在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航船”的能量见底了。不光是用来进行跳跃的能量,现在我甚至连回到我们的宇宙的能量都不够了。
想象一下,把巨大的空间压缩在极小的体积内,然后像压碎一个水泡一样打破这平衡,之后会发生什么?
被压缩的空间瞬间释放,而之前在这水泡周围的一切都被向外推开。“航船”所经历的就是这个,我在一瞬间被加速到极端接近光速,而相对论效应这时就发挥了它的作用。
我在这接近光速的飞船中经历一秒时间,飞船之外可能就已过了几千年。我如果在这飞船里呆下去,甚至有可能看到宇宙的终结……当然了,前提是这宇宙有终结的一天。
事实上我动过这种心思。谁敢说对这种可能性毫不好奇?
但我还是动用了“航船”的全部能源进行了一次制动。我很难说出这是为什么。如果我能活下去,可能几十年后的哪一天我会在回忆过去时承认我害怕、或是怎样,但现在……我把它解释为我对工作与责任的忠诚。
也没人能说我什么,对吧?反正我剩下的能源大概也只能用来自杀了。
Entry_11 [37:08:47]
日志以飞船时间为标题。而这个宇宙的时间应该是我上次记录的一千六百年后。
我距离“干扰源”----我觉得该给这东西起个名字,“空间泡”你看怎么样----一千六百光年。
我可以用随身医疗包里的注射器给自己打一针空气针,或者我可以用剩下的能源回到空间泡那里去看看、再在这个宇宙四处走走。如果不需要考虑回程时穿越宇宙界限所需的能源(反正也不够了),我还是能在这个宇宙里舒舒服服地观光旅游一趟的。
毕竟空气针随时都能打。
Entry_12 [39:32:06]
这是个地雷。
Entry_13 [42:55:52]
我来解释一下。这个空间泡,在我把它搞坏了之前,是由一个装置维持的。我在刚才把这个装置打捞到“航船”上了。
那东西的体积不算大,和它所能造成的影响比起来更是显得小得可笑。这东西的技术水平以“航船”上所搭载的设备无法分析,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某个智慧文明的产物。
我无法想象把这东西放在空无一物的宇宙中央的理由,但由我的经历来推测,它可能是个地雷,任何敌方的太空船----如果他们打仗也用太空船这玩意儿的话----一旦以空间跳跃或别的什么会引起空间波动的航行方式(他们总不可能就用亚光速推进的对吧)经过这东西附近,就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事,然后踩了雷的太空船就会以光速飞向远方……当然了,飞出个几百上千光年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经过几百上千年,这场仗估计早就打完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这里有一颗“空间地雷”,那么附近会不会还有其它类似的东西?如果我能找到另一颗还未爆炸的空间雷,我有没有可能设法利用它的能量、回到我的宇宙?
看这战场的规模,我觉得我就像是,怎么形容呢,马恩河边的一只蚂蚁。一只蚂蚁能踩爆一个地雷已经够不容易了,现在它还想再去偷个地雷,然后把它改装成火箭、坐着上月球。
好吧,反正我的空气针就在手边。
Entry_14 [47:12:17]
我进行了几次长距离跳跃。方向偏移依然存在,但十分微弱。假设这偏移不是测量误差,那么另一个空间泡位于十一万光年外。即使进行最大限度的空间跳跃,我也得在跳跃之间留出让引擎冷却的时间,要到达那里至少需要三个月。
我甚至还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我不敢轻易地接近它。我得想出个利用它的方法。我的能源不足以支持另一次紧急制动。该死的,我不是个物理学家。我在想什么啊。我的脑子好乱----
Entry_15 [62:39:44]
睡了一觉清醒多了。
我强调第三遍……我是头蠢猪。
我来自天杀的时间管控组织。我有一台天杀的时光机。我可以回到我刚来到这个宇宙的时候,找到那个刚来到这里的我,把这个“空间泡”的残骸和我的任务日志交给她,让她直接带回去。
该死的,我甚至可以问问她的船上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Entry_16 [62:43:52]
其实不用问。能带的话就不会是我一个人来执行这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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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这次任务竟然结束得这样迅速。
这结局让我想起我看过的不少电影和小说……来自不同时间或不同宇宙的同一个人相遇,而他们中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于是两个有着完全相同的梦想和痛苦的人使尽浑身解数地自相残杀。
说真的,我没想过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如何应对。
在另一个我平静地将一针空气推进自己的血管时,我下意识地觉得我应该有点庆幸、有点窃喜。但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把我们的位置换回来,我会像她那样做吗?应该也是会的。
我很怕死吗?其实也没有。
我没男友,没结婚,没父母,没亲戚,没积蓄,甚至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时管局的这份除外----自己跟自己撕破脸皮就为一条破命,有什么意思吗?
我跟她打心底里都知道,这点事根本不值得一争。
1-02说得很明白了。消耗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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