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do remove -rf *
执行此操作需要超级用户权限
……
请输入“是,请按我说的做!”
是,请按我说的做!
……
删除工作开始了。
面前的终端闪过一串串黑色字符,还没等看清的时候,它们就消失在了窗口的上端。米黄的背景色让人安心,那是我刚调到这里工作时改好的----没什么特殊作用,只是因为传统的黑底白字更刺眼而已。再过十分钟,记录这项配置的文件也会顺带着从主机中粉碎,和那些珍贵的记忆一起消失在虚无之中。从技术层面考虑,我曾经提出物理消除存储介质的建议,但是服务器已经被用于抵偿债务,建议最终没能实施。
银河联盟的督察员就站在我身后,他的身体因长期失重而变得修长,在一群地球人里格外醒目。“愿逝者安息。”我对他说。他点点头,沉默不语。
两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几代人。从一小群特权阶级飞上太空,将供养他们的地球抛弃时,仇恨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战争的早期,科技略胜一筹的银河人占了上风,可地球人却凭着顽强的意志成功与之对峙。银河军的暴行成为抵抗运动肥沃的土壤,让战争陷入屠杀与报复的轮回。然而随着武器精度的提高,直取重要目标远比向对方的星球上扔几十颗核弹更有效率,费用也更低廉。可供引起义愤的暴行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时间终会抹平记忆,银河联盟被消灭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了。在有良知的学者的奔走呼号下,地球政府成立了意识档案馆,有价值的“意识”被国家征用,然后电子化。
我曾经亲眼目睹意识上传的过程。为了获得尽可能详细的信息,高频电子束扫描往往对人脑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存储进服务器的意识必须履行讲述的义务,只需几个指令,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强迫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复述自己的苦难。听众总是反响强烈,却只把这当成电影被禁止之后的替代品。他们享受着别人的苦难,然后在结束时心满意足地对银河人发出一通咒骂。高强度的使用常常导致精神崩溃,但从没有人在乎证人们的精神状态,因为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恢复和重启而已。在一次全太阳系的巡回演讲之后,一个意识哭着请求我把他删除掉,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终于在今天,他的愿望得到满足了。作为和平协议的一部分,服务器里所有的意识都会被删除。
我不知道后世的历史学家将会如何评判此事,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会相信这些电子意识的存在。但我知道那些生存在虚拟世界的人们对现实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至少曾经如此。
银河联盟有一位力主和谈的女议员,她的个人主页下面总是充满了来自两个国家的污言秽语。地球人骂她伪善,银河人说她懦弱,她却安之若素,并用执着赢得了一大批支持者。她打算去地球徒步旅行,证明地球人并不总是充满恶意的。可是到达地球的第二天,她就失踪了。当地警方一直没能确定她的行踪,直到有人在她的主页下发了一条链接,指向一个以虐杀银河人为内容的视频网站。凶手的身份至今未能确定,但我们都知道是谁杀死了她。她死在每一个地球人手里。死在因为她是银河人就故意指错路的居民手里,死在因为她是银河人就拖延搜救的警察手里,死在我们这群高叫着复仇、却只敢对无辜者挥下屠刀的懦夫手里。
然而历史的轨迹不可能只因为某个人的意外就改变。四个地球年后,她创立的政党在议院夺得多数席位;过了不久,银河联盟向地球抛出了和平的橄榄枝。
操作结束之后,我独自在停止供电的建筑外站立良久,任凭思绪飘荡到远方。曾经承载着记忆和历史的建筑,正像墓碑一样沉睡在夜色之中。从原则上讲,此刻的我已经失去了继续待在这的权限。但值班的卫兵并没有赶我走的意思,这大概也是他们最后一班岗了。和平协议生效之后,裁军是不可避免的议题,而千疮百孔的地球社会远没有接纳这么多失业者的能力。不论战争还是和平,我们都难以看清自己的未来。
但我相信,至少一部分未来是可以估计的。千百年后,有关这场战争的记忆终会经过无数人的添油加醋而面目全非,成为学者们的噩梦。某个格外优秀的老学究也许能在故纸堆间偶然发现我这个执行者的名字,然后欣喜地把它镶进论文之中,再用文雅但恶毒的词汇填满前后文的空隙,以报复我为研究带来的麻烦。学者们将因这篇论文涉及的细节而争执不休,有人还会尝试替我翻案,借此得到在讲台上自吹自擂的资格。辩护能否成功并不重要,如果他们能记得在争吵的同时保持清醒,而不是因为观点不合就如他们的先祖一般拔枪相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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