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科学地去看待科学,否则你将一筹莫展”,博士老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今天微冷,我正琢磨着是否要买个两瓶红酒带给那老头,已到了博士家。
叮咚!
叮咚!
“呵?!不在?!”我稍显疑惑,里面却已传来乒乒乓乓之声。
“来啦,来啦!”
门应声而开,老头子灰头土脸,像从一堆废旧垃圾里爬出的野猫。
“进来吧!”
“嗯。”对于博士,我毫不客套。
入室内,房间打点的很干净,兴许他是在打扫卫生,怪了,他牙都不怎么刷,如此的一个人。
“请您稍等。”
我坐在客厅里等着,然而博士并没有去忙什么,在我面前抿了半个多小时的茶水,显然是在吊我胃口 。
“我是来听故事的。”我说。
“我说”博士又倒了杯茶,“您别急,您觉得我以前那些故事如何?”
“很好,富有创意而且内容深刻,就是……”我思忖着语言。
“就是什么?”
“就是悲观了些,像笼罩着末世的阴云!”我说。
“您很敏感,这次我要告诉您实情。”博士自在地抿了一口,“那些故事多半是2017年的作品。”
“你是说明年?”我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但您不必担心版权,那是个不存在的明年,乱世里的文学和科技都会呈指数式发展。我来自2017年的末世。”
我微笑着没有说话,我想故事已经开始了。
“您一定知道我不常刷牙,这习惯可不好养,那个时间的地球没有牙膏,牙齿的清洁一般靠牙粉或者去医院洗牙。但我们依然有另一件每日必做的事,清鼻,鼻膏是每家必备的生活用品。”
“1970年4月22日,世界第一个“地球日”,鼻膏,这个灭绝人类的产品正是诞生在那一天。美国华盛顿年轻的普斯用外祖母临走时留下的祖传鼻炎秘方创业,掀起一阵清鼻潮流。”
“鼻膏类似你们的牙膏,但传播更迅速而广泛,鼻膏清洁鼻腔,并且留下一层比鼻黏膜免疫功能更强的清香型薄膜,普通人用后鼻腔整日弥香,心情舒爽,对鼻炎患者来说更是福利,经常冲洗鼻腔可增加鼻腔对过敏物的耐受性,并可逐渐地使鼻腔对过敏物失去过敏反应。鼻膏一时风靡全球。”
“到了21世纪,鼻膏发展如日中天,网上更是有油漆味鼻膏狐臭味鼻膏等多种满足人们特殊气味癖好的鼻膏类型,工厂会给工人分发强黏膜型鼻膏,吸附溶解颗粒能力极佳,尘肺发病率下滑迅速,超市通常会配备各式人群的日用鼻膏,婴儿用品稀释柔软,避免压力太大鼻黏膜肿胀,白领职工一般会选择购买茶香或者书香味甚至奶香味儿的鼻膏,优雅而含蓄。妖娆多姿的鼻模明星会巡回宣传代言的鼻膏,清鼻率成了人们衡量鼻、腔卫生状况的基本指标,鼻膏俨然已经提升为素质文明的重要表现。”
“恕我直言,你更像是在推销,而非说故事。”我夺走他继续要抿的茶水。
“我说,”博士说,“您别急,别再打断我,您是个有素质的听众,下面我要说的是我的经历,而非故事,大多听着荒谬可笑,可事情就是这样,都是真的,绝对的真话!我不想辩论,也没时间辩论,您稍后便懂我的意思。”
“好的,你继续。”我把茶水斟满递给他。
“鼻膏渐渐深入人心,但有人发现不妥,长期清鼻导致人类鼻腔自净和免疫能力的大幅下滑,鼻粘膜和鼻腔内的生理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越是这样鼻子对鼻膏依赖越重,恶性循环。”
“在一次世界级的病毒大爆发中,名为hell的甲型流感病毒脱颖而出,hell病毒完美免疫鼻膏的防护,破坏人体呼吸系统,降低人体免疫力,传播快,范围广,感染几乎所有人类!”
“同时鼻膏的频繁使用使防治工作极难进行,而医学上也彻底一筹莫展,hell病毒体型古怪,变幻多端,是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地球文明遭遇的首个威胁全人类命运的敌人,而它却微不足道到肉眼难以观测的地步。”
“我们像旅鼠痴迷自杀一样热爱着我们的习惯,清鼻的习惯。”博士说。
“我不信旅鼠跳海会跳得很嗨,它们是迫于种群数目……好吧,您继续。”我识趣地闭嘴。
博士像是浸入了那个末世,满眼恐慌和哀伤,叙述故事更似失神地自言自语,毫不理会我的插嘴。
“那是个可怕的年代,好在慈悲的上帝没有抛弃我们,或者是真主安拉眷顾了我,那时我在南极昆仑站研究所里工作,偶然间看到前几日考察队带回的冰层样本长满了浅黄色苔藓,显微镜下的孢子吞噬能力极强,我抱着一试的态度擅自动用了hell病毒样本,‘喂食’给孢子,你能想象么,取样时我屏住呼吸,像隔了十几层保护也难挡那可怕的噩梦。”
我能感觉到说这段的时候博士同样屏住了呼吸。
“奇迹发生了,孢子迅速吞食病毒,并且越吃越欢,毫无异变。”
“我当时有些发懵,但人类确实因此获救。孢子很快散布全球,人类得以偷生。”
我也听着发懵,这定然不是博士从2017年过来的理由,博士的眼底藏着看不见的波纹,我再次斟满了茶水,这老头真这么能装?
“不少人从此次hell灭绝事件中总结出鼻膏的危害并一再提出反对,响应万千,但不幸的是大部分戒膏群众均在一周后因鼻腔感染等呼吸疾病住进医院,这对当时支离破碎的人类文明无疑是鼻膏给的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官方赶紧发布禁令,声称鼻膏在大部分时间对人类身体起保护作用,是人类文明发展的象征,请不要听信谣言,妄自戒用,擅自宣扬戒膏行为的人将受到严厉打击,戒膏行动由此胎死腹中。”
“第二次病毒来袭是在三年后,冰层孢子不再受用,修整后的人类文明这次一致立下焚烧活人的生死状,不为己存,只是为留下最后一部分人类的火种。鼻膏现已无法更改,甚至谣言已载入基因,有人叫嚣这是继秋裤又一灭绝人类本能的阴谋,意在毁灭世界,然而这些荒谬的论调借口早已毫无意义,鼻膏问题一日不解,最后的人们就时刻都有惨遭灭绝的可能,他们花费重金施行时光机计划,这是全人类全世界第一次如此一致的为同一个目的一起同做一件事!地球演化成一个巨大的工厂,全民进入研究,终于在次年正月取得成果,时光机诞生,‘无法修正就将其抹杀在胎盘!’总统像赴死的将士一样举着旗子大喊,从全球挑选的一百名精英在各地的荧幕上露脸,然后一同消失在所有人的眼中,对他们而言,那个地狱般的年代不复存在。”
“时间机器!”我喊道,“时光穿梭?”
“不。”博士不动声色,“时间漫游。”
“啊,这方面你可以详细和我说说么?”我检查了一下录音笔,确认电量充足。
哒哒哒哒………
博士犹豫地敲着桌子,这是他常年的小习惯,陷入思辨的困境。
“可以。”博士说。
“时间漫游改变了驾驶员自身时间运行的方向,你想象一条时间轴,我们的意识向来在这条线上向前运作,但时间漫游可以使你逆流,换句话说,驾驶上机器,你作为观察者,外围的宇宙像是个倒带的电影,日头西升东落,人们倒着行走,从老年到幼年,再回到母亲的子宫,是的,你眼中的宇宙是个坍缩的宇宙,整个空间和时间的坍缩!”
“于是时间漫游成了我们的希望所在,我们费尽心思,这事已经发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我们需要去可以挽救的时间拯救人类,我们不能设法制造点跃式的时间穿梭,因为平行宇宙论的不确定性,穿梭过去并不能拯救我们的文明,可能是别的平行宇宙人类。确保拯救我们自己是研究的最终目的,说不上成功,我们无法改变时间机的速率,但成功做到了逆流时间,时间漫游,这简直是在和上帝作弊,然而我们做到了!你看!我们做到了!”博士眉飞色舞。
“我不太懂”我说,“他们离开后,其余的人呢?会发生什么?原谅我,这很烧脑!”
“谁知道!”博士竟然怪叫,“除非你从四维空间观测,否则这事只有上帝知道!或许世界真的随着时间坍缩,又或许毫无改变继续沉沦。”
“那你呢,你不是之后跟过来的么!?”
“我申请了自行探索,走正规渠道的话,他们必然不会让一个老头子犯险,当时的统治阶级分崩离析陷入崩溃,我顺着暗路子打造了一台,和那一百人一同启动,时间点是计算好的,我当时想也许这一百零一人就是末世最后的生还者了。”
“但踏上时光机后,我才知道事情不对,我们选错精英了!”
“时光机是半成品,速率仍是以一秒一秒地倒退,这极需要耐心,因为可能是几十年的无趣航行,然而我奇怪的是我体内以一日三餐的周期频繁出现饱腹感,显然外围世界的时间逆流映射到了驾驶员的身体上。”
“你是说!”我大叫,“这不科学!”
“不要科学地去看待科学,否则你将一筹莫展,这是在和上帝作弊,本就不科学。”
“天呐!也就是说……”
“你猜的没错。”博士说,“驾驶员的生理状态也在随时间坍缩而逆流,他们在驾驶室里走向幼年,这群二三十岁的壮年最大航程不超过他们的年龄,也许他们稍微睡过头就发现自己只剩下一滩未完全分化的稚嫩细胞,我们创造了一台搭载意识逆流的机器,一架灵魂的驾驶器,可笑的是兼具了不可控的返老还童能力。”
“哦!这完美避免了外祖母悖论!”我感觉脑力匮乏,这该死的老头竟让我深信不疑。
“我和机器一同变得稀薄,穿梭在纵横交错的物质之间,不断有人群和事物从我身体里穿过,已达幼年的我不得不被迫停泊下来,我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们每天都会拿着涂有奇怪东西的刷子往嘴里来回刷洗,这是你们刷牙的习惯,我知道这个世界一定发生了一些改变。”
“是那一百名精英做的?”我问道。
“那时我已经年近幼年,就算是其中年龄最大的精英也该变成早期胚胎了。我在这个时代定居,发现这改变甚至延伸到百年前。”
“这一定是上帝的玩笑。”我说。
“这事我思考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有人在我的机器上留下标记‘REAL RANCE’。”博士的眼眸像一滩秋水,波澜不惊,却又暗流涌动。
“接力赛?”
“是的,他们在安全的时间停泊,然后寻找合适的继承者,如果处在四维的视角观察,这确实是一场大型接力,各时代的人类传递作弊的代码在上帝眼皮底下犯罪!他们不断注入新活力,甚至可能蔓延千年,组成一个篡改命运的庞大系统,历史一定被改写了,牙膏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一身冷汗,“这百人已经超越了生死,在时间的花园里漫游,如果三维是海,他们已经是爬上岸的鱼,完全可以驻扎在这个时间段里不断发展壮大!”
“但海里还有他们的家人,受鼻膏事件的坑害,这就是人类,永远被牵挂拖拉,却因牵挂而越发强大!”博士感叹。
“嗯。”我有些不自在地拔出烟斗,我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但又不得不问。
“所以我们得救了?”
“显然……”博士卖着关子,“没有。”
“我需要做个实验,请您随我来。”博士紧接着说。
我们进入了仓库,一股浓烈的神秘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我的天!时间机器!
那是一连串象牙配着石英石组成的精密物件,与其说是机器还不如说是一件巧夺天工的收藏品,我的视线跟着博士坐上机器,他启动按钮,在我面前变得稀薄,我吓得不敢出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光,最后消失在一片虚无。
一封信件从最后的光亮里飘下:
亲爱的编辑:
您好,我想这比故事离奇,但请相信,我已经在这个时间段里重复和你结识了无数次,并不是一成不变,每一次循环都使我们离目的地更进一步,您是我们任务的关键,现在我需要您的配合,您一定猜到,我们每个人都在历史中扮演着不同的人物,重复扮演,那是个死循环,直到有一次循环我遇到了您,这不同于前面的百余次,历史一定发生了什么,但还远远不够,我可能去寻找下一个你,也可能奔赴更远的时间,如此聪慧的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不会强迫您,不是每条鱼都愿意离开海洋,如果您下定决心了就去我的卧室吧。门上插着钥匙。
但恕我直言,您一定会配合,您稍后就会知道原因。
您的博士:普斯
2016年8月12日
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不受控制,这时我该死的电话响了。
“老板,高路洁出了个新奇玩意儿,鼻膏,清理鼻腔,希望我们出些版面刊登广告。”
“老板?老板!?”
“嗯。”我茫然地应着,门被下意识地推开,时间机器静躺在卧室中,日光透过石英石洒在象牙尖上,流光溢彩。
我失神地望着它,甚至忘了关上手机。
“老板?这鼻膏……”
我坐上机器,摸索着开关,无力回应。
“这鼻膏真是……”我启动按钮。
“阴魂不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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