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家做客的时候,海德在电脑上发现了自己被批捕的消息。
这条由区域安全网络推送的消息称,海德有杀妻并藏尸于仓库周边的嫌疑,目前在逃,提醒附近居民注意安全,发现疑犯行踪及时与警局联络.
“不可能的!”海德差点把电脑扔下桌,“怎么可能被发现的?不可能被发现!没有任何人来过我家!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海德的朋友谢科把头凑过来看了一眼推送,又坐回自己转椅上,悠闲得完全不像是才发现眼前的朋友是个杀人犯。他捧起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左右摇晃着转椅,像是几个世纪之前小说中的安乐椅侦探一般,用一贯不紧不慢的语调开始分析:“这事儿很简单的,你老婆是没什么朋友会关心她,但她的社交账号好几个月都没动静了,网络办肯定会发现的嘛。”
“……该死的去匿名化运动!”海德踢了一脚电脑桌,桌上的咖啡杯跳了一下。“我就说去匿名化之后网络办就可以全方位监视我们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投票赞成!那娘们儿当时也投了赞成!”
“其实社交账号没动静还不算什么,没有网购才是最可疑的,而且你老婆的定位应该显示着最近没有离开这个区域,所以就更不可能没有网购了。又没有在网上进行死亡登记,那大概率就是意外死亡了呗。”谢科继续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进行着分析。他是Macrosoft的高级工程师,在这一方面向来很有发言权。
“她死了也不一定就是我干的啊,上门的水电工小区的保安,都可能啊!”海德抓着头发分析道。
“我猜网络办查过了所有跟你老婆有接触的人,然后发现只有你有过可疑的网络痕迹,买了奇怪的东西,有奇怪的搜索记录或者言论什么的……搞不好你的网络加密日记他们也看过了。”
海德沉默了,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很久之后才闷闷地问:“那他们是怎么知道埋在仓库底下的?”
“这个啊,”谢科喝了口咖啡,“Macrosoft曾经给网络办做过一个项目,根据手机网络接入点定位,再利用物理模型模拟群体的活动轨迹。仓库估计就是在不正常时间出现在你的活动轨迹的一个点,所以他们这么怀疑吧。”
海德继续沉默着,这个傍晚非常安静,谢科能听到他的深呼吸。在万物互联的世界里,掌控网络的工程师就是万能的侦探,也是卑微的工蚁。谢科亲手参与了网络时代全景敞视监狱的建造,然后发现自己的朋友正是被困住的人。
和他一样混乱邪恶又社交障碍的朋友其实并不多了。谢科又喝了一口咖啡。
天色渐晚,Macrosoft居住区一片寂静,邻近的别墅一个接一个亮起了灯。
海德终于抬起了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这代表他已经接受了事实:“你这里没有接入公共网络,所以网络办没有查到我在这里对吧?”海德一边说一边拆开了自己的手机,取下电池。
谢科点点头,一方面是因为Macrosoft员工有专属网络通道,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居所过分暴露在网络世界里。“不过,过不了多久他们还是会发现你在这里,因为你最后的手机网络接入点是在这附近。”谢科提醒道。
“你说我躲去哪里比较好?”海德试探性地询问谢科的意见。
“哪里都不怎么样。现在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不仅能拍还能自动比对人像,一旦发现是你的话,警察叔叔就会从天而降哦。”
“那我跑到荒郊野外去?就像《华氏451度》的人形图书馆们一样?”
“老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个卫星在地球上打转吗?”
“而且不联网的话,”谢科又喝了一杯咖啡,“连街边自动售货机的东西都买不了,现在支付全都只通过手机了。坐不了公交,买不了东西,住不了店……但是如果联网,分分钟就被抓。”
“我开车来的。”
“每辆车在启动之前都会先扫描,你这会儿回去上车,一扫描就会发现你被通缉了,车会自动落锁报警。”
海德狠狠地揉了揉眉心,“那这么一说,地球没法儿呆咯?”
谢科捧着冷掉的咖啡杯点点头。他没建议朋友去自首,换他也不会去。
海德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这是上周经过一个信号非常不好的街区时被人塞的,结果现在变成了可能唯一的救命稻草。名片上写着
通往月球的便捷旅程!
宅猫月球移民公司
高级客户经理 Grace
在这个人类可以去往一切地方的时代,他已经无处可去。
借来朋友收藏的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海德一路以把车骑散架的速度狂奔。那个明显是黑户的移民公司所在的街区恰好离这儿不远,沿着谢科指出来的最近正好在调试监控器系统的路径,警察叔叔没有那么快发现他的踪迹。
“前网络时代的东西!Fantastic!”明显是个中国人说话却总掺杂着英文单词的Grace摸着自行车啧啧称奇。用自行车充抵费用,公司很快办好了一切手续,并且带他上了一艘看上去比那辆自行车还要破破烂烂的飞船。等待登船的队伍里的还有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海德想起来,昨天才看到过这个通缉犯的照片。
这会儿这个通缉犯正在大声和工作人员争吵:“这他娘的飞船他娘的比我祖奶奶的怀表还破!这他娘的要怎么飞到月球上去!”
工作人员一边分发宇航服一边漫不经心地背诵着工作手册上的标准回答:“请相信宅猫飞船能将您安全送达月球,如果不能,您也不会发现的。”
所有人被塞进船舱之后,飞船发出了类似于老人咳嗽一般的不堪重负的声音,然后就是一股强大的压力,他们起飞了。
海德平躺在座椅上,脑袋里充斥着回忆的碎片。
他和妻子是网络办婚姻中心匹配的,根据各自的兴趣倾向,就像推荐“你可能感兴趣的商品”一样推送到你面前。他俩都喜欢看民工漫,读阿西莫夫却读不下去吉布森,看过的电影也都出奇地相似,三观量表也很相近,而且还住在附近。于是在线下见过几次之后,就根据婚姻办的建议结婚了。但结婚之后,他才知晓网络没有发现的东西太多了,他妻子是忍不住点进精准投放的广告,然后不停地买东西,而他对这样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广告总是敬谢不敏。妻子的控制欲极强,强迫他安装App来随时监控他的网络动向,盘问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对他的日程表控制到了每一分钟。
他就是受不了这样无孔不入的控制,所以最后下了手。但现在海德才发现网络本身对人的监控更加铺天盖地,更加无孔不入。这是另一个福柯式的全景敞视监狱,每个人都无所遁形。
除非逃到完全没有网络的地方,除非逃到月球。
降落地非常荒凉,但附近还是能看到人迹,这让海德多少有些安慰。
从今天起,他就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他重新拿出手机,开机,画面是一个人站着远远遥望地球。
手机上跳出一个弹窗:发现Wi-Fi信号,是否连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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