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沙漏，命运似齿轮，时间若流水。生命的消逝，如同奔腾的江水，无论你怎样掬捧，它都如指间流沙，消散得一干二净。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老了，就像冰消融在水里，那样的无声无息。生前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死后都得化作一堆腐肉，繁华过后，化作一抔土，一撮灰，飘散在这万千世界。

1

老人很老，皮肤像是久经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过后的松树皮，沟壑纵横的皱纹堆在他的脸上，左眼眼皮上结了一层翳。他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脚边趴着一只同样苍老的金毛犬，金毛浑身的毛都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秃的尾巴摇晃着，似在对主人撒娇。

保姆在厨房里忙碌着，这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欧式建筑透着古朴而又苍凉的意味，私人医生来到老人身后，弓着身子，凑到老人耳旁问道：“孙教授，定期体检结果出来了，为了您的健康着想，将后几个月，含有胆固醇的食物一概不能吃，您的血压又升高了。”

老人惨淡的笑了笑，用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说：“岁数到了，酒不能沾，肉不能吃，天天吃斋念佛出家当和尚算了，这样还不如趁早死了!”

医生说：“您是科学界硕果仅存的量子力学专家，对霍金的黑洞蒸发理论及宇宙论做出了充分的补充，‘诺贝尔’还欠您一个答复呢，中国的科学尚在上升阶段，还需要您的引导，万万不能颓丧啊”。

深夜，这栋幽深的建筑陷入沉寂，四周暗淡无光，天空上仅仅只有几颗寂寥的星辰。老人靠在轮椅上。身侧是一台老式留声机，他伸手拨了下唱针，咔嚓一声，唱针与唱片咬合在一起，低沉而缓慢的吹奏，伴随着阵阵平和谐乐，将老人带入了庄严而又肃穆的教堂中，那是一首莫扎特的《落日之泪》，属于安魂曲的一部分，但是莫扎特只写到第八小节就永远停下了他的笔。

老人的目光极力远眺，仿佛在追忆一段尘封的往事。

那是2050年，老人在海外刚刚获得教授头衔，正着手研究黑洞理论，他的助手是名聪慧而美丽的中国留洋生，异国他乡，碰到国人，甚感温暖，没多久两人就相爱了，女孩比他小十岁，但他们还是在美国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十分幸福，女孩怀了小宝宝。

当时政局动荡，中国与周边国家摩擦不断，幕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谁也说不清。

受到国家及中科院的召唤，他回到祖国，但是妻子还在待产，无法随行，他便请了保姆照顾，一个人搭乘飞机，回归了祖国。

他积极投入科学研究，在原子理论及宇宙学说做出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还来不及庆幸，便传来噩耗，妻子在一次枪击事件中不幸去世，沉重的打击使他痛不欲生，这是他永不磨灭的伤痛，甚至妻子的葬礼他都没办法参加，那时他正在研究一项保密项目，事关国情，无法脱身。

回想着往事，壁炉里的火苗闪烁，木柴哔哔剥剥响着，像是一簇簇烟花在柴堆上溅射。当柴灰积累成堆，岁月斑驳，如同墙上的壁纸渐渐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质地，“曾经我可以”这种东西，只不过是披着糖衣的药丸，入口虽甜，可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老人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目光暗淡。

《落日之泪》一曲终了。老人眼里的死灰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狂热，如果那个计划实现了，那么……

2

连续大半年，老人忙忙碌碌，时不时接几个电话，时常让管家推着他去后山。

一日，天色阴沉，积雨云密布整个天空，铅灰色的云层深处时不时窜出几道蓝紫色的电蛇，天空像是打开了水闸忘了关上，瓢泼大雨。

路面积水汇聚成一片汪洋，沿着山路向下流淌，一辆黑色小轿车顺着山路向上，像是一艘黑色破冰船，路上的水遇上轿车，向两边飞溅，轿车飞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这样的暴雨天，那辆小轿车居然开的如此之快，不得不佩服司机艺高人胆大，夜幕下小轿车的车灯显得格外显眼，像是黑夜中的白幽灵，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山庄门口。

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皮靴率先落地，随后一把大黑伞突兀地出现再眼前，伞下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肃杀的气息，一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熔炉，在这样寒冷的雨夜，中年人来这里干嘛？

他们一行四人皆西装革履，手持黑伞，雨水打在伞幕上，哗啦啦四溅开来，到了门卫处，出示证件后一行人进了客厅，保姆连忙端茶倒水。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孙教授在哪，还有郑管家呢？”语气带着上位者固有的威严。

保姆倒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散在了茶几上，她连声道歉，用抹布清理了茶几，焦灼不安道：“管家推着孙老爷子去后山了，出门时还没下雨，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后山的厂房里避雨吧。”

“那好吧，我们这就去找他，告辞了。”

中年人连茶水都没喝，就带着一行人急匆匆去了后山，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急着找孙教授。

保姆目送他们一行人上了小轿车，马达的轰鸣声响起，黑色小轿车幽灵般扎进深沉的夜幕当中。保姆打着伞，撇了撇嘴，嘟囔道：“什么啊，神经病，大晚上的这么大雨，还到处溜达。”她转过身，瞥见宅子玄关口那一滩污水和泥脚印，忍不住破口大骂。

汽车没多久就上了后山，黑衣人远远望见一座平顶厂房伫立在坡顶，在闪电的明灭里显现出一种孤独的姿态。

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待会见到孙教授，立马控制起来，近几年的报告显示，他正在进行某项极其危险的实验，却并未上报，甚至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都来历不明”。

其他三人齐声答道：“属下明白”。显然是经过了长期严格的特训，这三人身材魁梧，步伐一致，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而为首的黑衣政客就像是一座冷冽的冰山，显露出来的仅仅是万分之一，让人无从揣摩。

进了工厂，一名黑衣人推开了大门，门内黑黢黢一片，他拿出战术手电筒往照了照，见到门内场景，一行人倒吸一口冷气，厂房里树立着一座座三米来高的机器，像是坟冢里的苍凉残碑，这些机器都是些过时的军工产品，每一件都像是古董般陈旧，但是此刻它们居然都保持着运转，这简直难以想象，除非这些机器经过了翻天覆地的改造，否则这么陈旧，根本就无法运行。无数石碑般的机器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电缆，像极了亚马逊森林千年古树底部纠缠在一起的古拙树根。

齿轮咬合声在耳旁回荡，这座大型工厂里空无一人，虽然只有一层，但依旧庞大，工厂顶部布满了冷却管，不时有高压气流从钢管的缝隙间喷出。这座工厂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改造成这样的，他们竟然一点情报都没有。

地面上已经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从镶嵌在一旁墙壁上的钢筋楼梯上去，钢架上没有想象中的通道，倒是墙角有一个通风口，黑衣侍者朝身后示意了一下，领导微微点头，黑衣侍者便率先扎入通风管道。

一行人沿着管道攀爬了几分钟，到了转弯口，有一口垂直向下的天井，他们顺着楼梯向下不知潜行了多久，渐渐听到了雨点击打在金属上的冷锐滴答声。转了一个弯后，远远看见前面有个豁口，不时有微光闪过。

一行人从豁口出来，外面竟是一座广场，一座悬在半山腰上的广场！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地面上却没有多少积水，显然广场有畅通的排水管道，广场正中央是四座多立克石柱，底部是一座矩阵。

一道闪电劈来，多立克石柱上爆射出一朵璀璨的火花，这哪里是石柱啊，分明是铁柱！铁柱在旋转，柱基内部响起齿轮咬合的咯吱声。

越来越多的闪电劈在柱子上，齿轮旋转的声响越来越嘈杂，黑衣侍者左手持战术手电扫视前方，右手紧握着勃朗宁手枪，缓步向前，无数次的训练，这些动作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肌肉记忆与神经反应使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

灯光下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这把油纸伞显得很笨重，支架是由竹子制成的，显得很老旧，握伞的手同样苍老，呈现出与伞柄一样的枯黄色。

手的主人说：“汪处长，你们不要再向前了，倘若踏入这座矩阵，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出对组织、对国家不利的事。”

黑衣领导缓步向前，注视着面前的老人，虽然老人此刻坐在轮椅上，比黑衣人矮了许多，但是这位中年处长却显示出了足够的尊敬。他知道老人的听力不好，便大声道：“孙教授，您是国家的栋梁，前面太危险，您快回来吧，国家需要您，人命需要您！”

汪处长的声音穿透重重雨幕，显得焦急而又诚恳。

老人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充满苦涩，甚至有些哽咽，老人说：“我已经老了，靠药品吊着命，我为国家做了几十年研究，如今人老了，也不堪大用，人生最大的遗憾是在我老婆去世时没能回去看她一眼。”

一阵风吹来，老人的油纸伞被刮走了，油纸伞飞向了无边无际的夜幕当中，没了油纸伞，老人瞬间湿透，他的面庞上流淌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显得落寞而又悲恸。

“还记得十年前我在组织的任命下，带队去直布罗陀海峡考察么，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些古老的遗迹，遗迹里竟残留了大量的矩阵，甚至有核反应堆残留过的痕迹，当地人说那块海域是亚特兰蒂斯沉没地，先辈们对片海怀有虔诚的敬意，渔民们到了打鱼的季节，都会朝着那片海向海神‘波塞冬’祈祷。”

老人的声音微颤，他说：“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我居然发现了最古老的‘量子力学’记载，我找到了‘矩阵力学’的究极——关于空间转换的奥秘！”

“穿梭时空再也不是梦！”

汪处长见孙教授一脸狰狞的样子，竟有些心底发寒。

此处磁场诡异，闪电不断往这边劈，甚至有几道闪电落在孙教授身旁。

不能再等了。汪处长的目光注视着教授手边的石柱，上面布满了神秘的刻纹，这根石柱应该就是控制台了吧。他向三名侍者挥了挥手，沉身道：“射击石柱，破坏控制台，谁要是伤到了孙教授，就等着受处罚！”

三名侍者都是从部队里千挑万选的优秀士兵，经过严格的射击训练。

二话不说，拔枪，瞄准，射击！

“砰砰砰！”

钢芯子弹穿透雨幕，直奔矩阵，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能够贯穿两厘米钢板的子弹居然像是陷入了一层粘稠的空气里，渐渐停止了旋转，叮铃叮铃，全落在了地上。

汪处长惊愕之余，越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实验，倘若能够复制这里的所有数据，对国防来说又是一个重大突破。

汪处长绝非常人，数据就摆在眼前，当即一声令下：“你们三个快给我冲上去，把孙教授给我“请”回来，绝对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三名敢死队立马冲上前去，一个箭步，一个战术翻滚，便突破矩阵。这时，孙教授杵着拐杖站了起来，与三名士兵周旋。

令人吃惊的一幕又发生了，三名敢死队出身的士兵竟连腿脚不便的孙教授一个衣角都摸不到。显然这不是逢场作戏，从三名士兵的表情看来，他们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汪处长也傻眼了。

孙教授嘿嘿一笑，兴奋道：“果真如此，在这个矩阵里，重力是外界的三倍，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千分之一，不是我的速度快，而是因为他们的时间被放慢了。你在外界看到的只是在正常时间内的投影。”

汪处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个疑惑，为什么那三名士兵的时间被放慢了，而你却不受影响。

奥秘就在拐杖里，那根拐杖能够屏蔽一平米内的磁场、重力、时间流速的影响。当然孙教授是不会告诉他的。

一阵气浪突然出现，三名士兵被气浪击退，汪处长感觉自己要被狂风卷跑了，连忙卧倒，他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脸上的皮肉被吹得乱颤。用手挡住暴风的侵袭，他从指缝里向前看去，只见孙教授的身体化作了一片片碎末，像是科幻片里人被分解成粒子一般。

不要！快回来！汪处长大喊，话音却被吹散在狂风暴雨里。

第二天，中华日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科学界元老神秘失踪，刑侦处处长意外发疯，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3

2050年某一日，外边下着雨，孙教授在科研楼下避雨，一名女大学生走到他身旁，巧笑嫣然道：“是孙教授么，您真是我们中国人的骄傲，35岁不到就在世界级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听说您最近在招助手，我也参加了招聘哦。”说着撑起了一把油古香古色的油纸伞。

“一起么？”

孙教授愣了愣，微微一笑，便夺过女学生的伞，说道：“乐意为女士服务”。两个人相视一笑，便一同踏入了雨幕。

后来那个还未毕业的女学生成了孙教授的助理，这是谁也未曾想到的。

只是没人知道，早在三年前。一个杵着拐杖的老人找到了他，老人有许多匪夷所思的科学理论及见解，给予了孙教授无限灵感与思路。并且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老人了，他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活一世逐一梦，爱一人至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