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全链接的集体，是最为强大的，因为所有的个人欲望都将被淡化，一切只为了集群。”

——郎诺斯·费迪南，集群意识技术总工程师

警报响起，是时候停止休息了。

75380号战斗员从胶囊里飘了出来，四阶共享链接告诉他，昨天因为一个事故，一块换装下来的钢板直接把518号巢穴撞出一个大口。当然，他不会抱怨墙壁离外面的真空只有100mm厚的复合材料，巢穴区甚至在作战时会被当做附加装甲吸引敌人的火力，为了最大化战舰的效率，牺牲几个低阶的侍武者也不算什么，就好像人体中为了杀伤细菌献身的细胞。

一切为了集群。

他很快通过链接知道了战舰所处的位置和情况，他们昨天跨过了火星轨道，距离敌人第三家园舰队三十万公里，预计两小时后到达交火距离。集群实力远胜敌军，这都归功于链接带给他们的，内太阳系原始人不具备的能力。

他飘出巢穴区，交战很快就会到来，所有人都在忙着备战，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向他寒暄，寒暄是一件无用而又不需要的事，面前的每一个人的大脑里都不会有任何秘密，还需要什么交流呢？当然，拦截机小队中的队友们都在机库处等着对方，他们的太空服遮住了他们的脸，呼吸声显得尤为浓重，当然，他们是不会对战斗有一丝丝紧张的，即使有，也会瞬间在集群的感情中分散的若有若无。

等到队友们之间的距离靠近到足以共享具体信息时，他很快了解到，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拦截敌方的战斗机和导弹，保护主脑。主脑是他们的大脑，拥有仅次于主宰的权限并且指挥着这支舰队，所有战斗群中的低阶人都受他的指挥。

保护主脑，不惜一切。

他们走进机库，其中密密麻麻以最高密度停满了太空战机，自然，他们的敌人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只有他们能互相感知对方的行动，不让战机在机库里互相撞击。太空战机像是一个黑色的箭头，他当然知道这战机的所有防御、武器、动力信息，甚至连E-415号战机上搭载着新型实验武器他都知道，构架师在设计战机时就已经把它共享到了群体意识里。这些秘密不用担心泄露到敌人手中，因为所有人的战局只有非黑即白的两个结果，战胜，或者死亡。

他们坐进驾驶舱里，顺次启动了战机，战机的座舱盖缓缓合上，头盔里开始显示周围的影像。太空战机和大气层战机不同，没有透明的座舱，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装甲，所有外部情况只能靠头盔里的影像显示。忽然，巨大的推力把他推到了座椅上，那是电磁弹射器产生的加速度导致的。

时间精确无比，刚刚弹射出去，来不及看见战舰的全貌，敌人的进攻警报就已经响起。高能激光束首先以光速抵达，虚拟影像上用红色标记出这些看不见的光束，防止战机误入其中。主脑开始指挥主力舰进行概率云机动，在光秒级别的战场上，无规律机动能高效降低敌人的能量武器命中率。在战舰引擎的巨大光芒中，他们的精神忽然一片空白，一股神秘的力量握住了他们的意识，没有一丝犹豫，他们的战机在漆黑的星空中划过几个完美的弧线，向敌方铺天盖地的导弹冲了过去。

战斗之时，集群一体。

战斗机的炮塔反应很快，在射程内开始对敌人的导弹进行攻击，导弹是战争中的消耗品，自然不需要珍惜，战斗机的激光对着导弹烧蚀数秒就能将之摧毁，数百个绚烂的火花在空中展开，很快又被黑暗所吞噬，乘员们操控战机避开碎片，瞄准新的目标，第一波导弹攻击很快被清理干净。

与此同时，两方主力舰队的缠斗才刚刚开始，激光束大都射偏了，导弹犹如的蜂群一般飞向敌人阵地，两方AI都在互相分析对方云概率机动的轨迹规律，并不断接近敌舰以求更高的命中率，一束激光直接打在战舰的巢穴区上，瞬间，装甲被烧穿，数百个乘员被蒸发，巨大的痛苦通过链接涌上他的大脑，但是他不为他们感到一丝悲哀，战斗减员，为了胜利牺牲是合理的，没有任何高阶人受伤，用四百个低阶人换来保护一个高阶人是合理的。敌人最喜欢干的就是杀伤乘员，因为他们愚蠢地认为个人生命是最需要被看重的事。

也许生命不是可以随便丢弃的，但绝不是集群第一位，当需要牺牲时，一切死亡都是值得的。

集体高于一切。

他冷冷的迎向敌人第二波导弹和伴随而来的拦截机，敌人的驾驶员没有链接带来的默契，只会胡乱的扭动，战术也拙劣无比，他开启了战斗模式，开始进行无规律的机动，同时不停地射击敌方的战斗机。无规律机动带来的加速度是任何正常人类都承受不了的，但是坚定的意志和机器一般的意识让他能顶住最大的压力迎战敌方，在他们的紧密配合下，敌人的战机不堪一击，但是敌人还是击伤了他们百分之三十的战机，受到不可修复的重伤的战斗机立刻调转机头，向着导弹冲去，然后在导弹群的中间引爆反应堆，霎时，几个小太阳在空中燃起，盖过了引擎的光芒，无数的导弹被融化，剩下的则被战机拦截一空。

战事越发焦灼，敌人开始不停地攻击旗舰，似乎是发现了主脑的位置，数艘护卫舰立刻挡在敌我之间，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敌方的火力射击，形成一道生命构成的盾牌，甚至有几艘受伤严重的战舰调整姿态，以撞击轨迹冲向敌人的阵型中间，以求吸引火力，为主脑的战舰输出和后撤赢得时间。与此同时，我方舰队凭借着优势的火力已经击毁了数艘敌舰，不时可以看见敌人殉爆带来的虚幻而又短暂的黎明。

敌人的飞船被全数击毁时，第三波制导武器攻击还在路上。

第三波敌人抵达，这次是自杀性无人机，每一个上面都装备了自卫武器，不得不承认，敌人的自动化技术高出集群很多，但是集群不需要笨手笨脚的机器来代替人来做出牺牲。敌人的火力网十分密集，他的战机很快被击伤了几处，但至少战机还在正常的运作，随着战机越损失越少，对抗无人机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无人机距离我方舰队只有五公里了，队员们开始选择自杀式进攻，自爆、撞击，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阻挡导弹接近旗舰。他，他们开始害怕了，主脑的心理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他们。

就在这时，一团核火球在旗舰上升起，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酥麻感融进了大脑，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主脑死了，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控制他们的思想了，他们失去了控制，集体意识和他们一块失去了联系，战机开始在太空中打转，战舰瞬间停止了机动。

在残存的链接中，他感受到了血浆和火焰，痛苦和哀伤，无数的同伴伴随着集群意识的消亡而死去了。

还是差了一步啊。

……

当他被赶来增援的部队救起制后，他的身子只剩下了一半，战机在失去控制后撞上了一块残骸，扭曲的金属将他的身躯碾为两半。

新的主脑已经接管了他们的意识，这次战役敌人的牺牲率大大超过他们。少数人的牺牲，换来了多数人的胜利。

胜利属于集群。

他飘在医务室里，面无表情的让医生们把他拖了出去，放在了一条流水线上。

集群不养闲人。

所有没有办法再利用的人力都会转化为它应有的资源。

他依然静静地躺着，再浪费能量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一切能量都要献给集群。

一块磁铁伸到了他的头顶，忽然，他感到头痛欲裂，一个什么东西开始挣脱他的头皮，他痛苦的喊叫着，嘶吼着，抵抗着。

“叮”一块芯片被吸到了上面，闪闪地散发着鲜血的红光。

他的头脑中少了什么。

集群意识……集群意识消失了。

芯片……就是芯片给了他集体意识。

他想起来了太多，敌人和他们战争，就是因为他们要让所有人加入集群。二十年……二十年里，他为之奋斗的，就是一个所有人链接在一起的集群。

他开始恐惧了，恐惧起控制他的技术，恐惧起那个他坚信不疑的链接。

但他的潜意识里告诉他，集群，是效率最大化的正确方法。内太阳系的人恐惧集体意识技术，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真的为了集体放弃一切，不是真正的无私，就像他现在所恐惧的那样。

在集群里，他曾感受过主脑的疑惑和恐惧，但是后来，主脑的意识告诉他们了许多。

他们说：“集群没有道德，而集体意识技术就是背后的恶魔！”但他们应该理解，道德的定义在每一个时代都是不同的，他们只是不愿意改变来接受它而已。没有一项技术是没有价值的，关键在于，使用这项技术的意识形态，和使用这项技术的群体。

对于集体，集群是高效的，但是对于个体，集群是残忍的。

他恐惧的思考着，在自己生命的最后。

他看着传送带前面的刀具正在切割什么……他明白了自己将面临的命运，一只机械手抓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扣在了传送带上，他的本能最终还是让他开始挣扎，但是已经无力回天了，药剂顺着他的血管流入大脑，血液的鲜红漫上他的眼睛，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一片黑暗中，传来了肌肉撕裂的声音。

……

未来属于集群，未来属于链接。

——两天后，他的同伴吃着他身躯制作成的食物，这样想到。

……

一切为了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