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着窗帘,掀起一迭又一迭小小的波浪。日光追随微风的步伐,透过窗帘,悄悄地窜进长月的房间。微风时而发力,时而乏力,日光想借微风之力,试图在与昏暗的较量中,走得更远。只可惜,蚍蜉撼树,事与愿违。长月未醒,尽管时钟一直侧视着他。
分针一格一格跳动着,跳到了十二,时针也紧随其步伐,向前迈出一步,来到七。长月掀开被子,起身。
长月关上房间门,眼皮耷拉着灵光散尽的眼睛望着正在吃饭的父亲,微弱的灯光淡淡地映在父亲的脸上,给本就沉默的父亲又增添了几丝严肃。早已厌倦了眼前一幕的长月安静地来到桌前并坐下,微微低着头眼睛向上斜视看着父亲,看着他端着碗,头向上一仰,喉结上下一动,轻声放下碗后便离开了餐桌。长月转动眼珠追随着父亲的步法,侧视看着他将茶几上的一叠文件收在一起并轻轻一立,然后放进包里。关上门,便离去。
长月嘴角一撇,眼皮依旧耷拉着,逐渐回转眼珠,丝毫没有停留要再看那门一眼的意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微弱的灯光仍旧照映着,在昏暗的房间中,独自享用早餐的长月显得是那样单薄,唯有自己的影子肯伴随其左右。一切也仍旧那么安静,长月似乎并没有听见过什么。这一年来,父亲正眼看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本来母亲的去世,就让长月失去了平日里最爱依靠的港湾。
长月依旧以清晨那副神气殆尽的状态走进教室,教室里同学们欢声笑语。长月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注视着周围同学们的嬉笑打闹。目光呆滞得锁定在斜前方那几位嬉戏的同学身上,长月沉静地看着,目不转睛,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沉思又略带严肃。在自我的世界里沉浸,周围的笑声仿佛都没有渗入他的耳朵。逐渐,笑声打破了沉思,长月回到了现实。
看着眼前几位谈笑风生的同学,长月又逐渐陷入自我的内心世界,仅从面部很难了解他深邃的眼眸里究竟藏匿着什么。而沉浸之外,仍旧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半分钟后,长月又被同学们的欢闹笑声带回现实。就这样,长月在现实和自我世界中轮回徘徊着。在几次不断的徘徊中,逐渐地,长月深邃的眼眸慢慢透露出他此时内心世界里所上演的一切。
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伸出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后,无意识地放下了。放下手后,什么也没有触碰到,父亲感觉沙发有些空旷,心中有些不踏实。于是伸手开始摸索,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地快速触摸沙发又快速微微抬起手掌,反反复复,摸索十几秒后短暂停顿了一下,又开始重复刚才触摸的动作,胳臂离腰的距离逐渐拉大,几十秒后又停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触碰到,父亲缓缓转过头同时并微微低下,逐渐向右下方看去,发现什么也没有,然后缓缓抬头向远方看去,也空空如也。父亲宽大的后背开始有一丝轻微的颤抖,短暂停顿两秒后立即起身,转身来到长月房间。
打开房门,发现一切是那么安静,静得让他有些害怕,唯有长月书桌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缓慢地前进。他看了看,是晚上七点。关上长月的房门,父亲来到自己的房间,当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停下匆匆的步法,驻足在门外,认为长月不可能会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出于担心,他还是打开了房门,一眼望去,一切也恰似刚才,安安静静。父亲又来到厨房,来到厕所,打开门,发现一切都是安静如初。他彻底害怕了,望着厕所中镜子里的自己,腿不禁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便倒下了。嘴微微张开,眼睛似乎被掏空般盯着前方一点,不动。唯有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长月回到家里,看见父亲仍旧将宽大的后背靠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这幕场景熟悉得使他越发地厌恶。长月注视了很久,眼皮依旧耷拉着眼睛,眼珠没有流出一丝神气,也没有说话。回到自己房间,放下书包,便来到厕所。打开厕所的电灯,在微弱的灯光下,一个如同灵魂被掏空一般的虚弱的自己映照在厕所里的镜子上,无精打采。长月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一个黑影逐渐从他身后显现,映在镜子上,有些模糊,但那逐渐显现的黑影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长月眼珠渐渐向后移动试图不转头得往后看,后又迅速转回,轻微小吸了一口气,便迅速转过身去想一探究竟。
长月转身的一瞬间,黑影瞬间消失了。转身后,长月看见厕所门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自己,笑得是那么的灿烂。长月因恐惧而不由自主得快速张开嘴至最大,瞳孔也迅速扩大,注视着那张照片,脖子因立即微弱的颤抖而向后伸了一些,肩膀快速颤抖了一下又快速放下了,急促地喘息着。脚向后退了两步,没站稳便摔倒了。几分钟过去了,也许是慢慢得回过神来了,长月调整了一下呼吸,仍旧注视着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不就是父亲给自己拍得吗?而父亲,又在哪里?
两年前,父亲带着长月来到山上旅游,父子俩牵着手徒步欣赏着大山的壮丽雄伟。在一片绿林的包围中,长月感叹着:
“这里的空气好清新,好想躺在大树上睡一觉。”
“前面不是有一颗横躺着的大树吗,去那躺着呗。”父亲说到。
“好啊,走。”
长月牵着父亲的手,来到大树前,正准备躺着。
“等一下,先坐在上面拍一张照。”
长月转过身来,双手向后支撑着身体,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副大板牙。
咔嚓一声,长月灿烂的笑容被记录下来了。父亲看了看,很满意地说:“不错,月月笑得真甜。来,我再去大树的另一边给你拍一张。”说完,父亲便跨过那棵大树,去到了另一面。
父亲盯着相机中的长月,一直寻找着最佳角度来捕捉长月最可爱的瞬间。父亲一边指挥长月调整着姿势,一边逐步向后退着,寻找人景合一的最佳瞬间。
“嗯,估计再退一步就差不多了。”话音刚落,父亲突然感到自己向后迈出的右脚似乎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回头一看,右脚已经逐渐陷入沼泽。父亲立马取下相机,双手撑在草地上俯卧着,小心翼翼向前爬,想尽力挣脱沼泽的无底深渊。长月看见父亲正逐渐被沼泽吞噬着,便快速跳下大树冲向父亲,拉着父亲的手向上拔。父子两人用尽力气,最终还是没有让父亲摆脱沼泽的无底漩涡,长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最后一根手指被吞噬。
夜未央,长月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睛里似乎透露出对于照片中隐藏的故事还没有完全消除的悲伤。久久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直至夜色逐渐退去,清晨微弱的曙光随风一丝一丝透过窗帘,窜进房间,渐渐地打在了长月的身上。长月转头看了看那窜进的一丝丝微弱的晨光,便起床了。看了看桌上的时钟,仍旧是七点。
长月轻轻推开房门,透过缝隙,望见父亲仍旧像往常一样独自在客厅吃饭。长月打开房门,眼睛锁定着父亲,父亲依旧吃着饭,并没有注意到长月对自己的注视。长月静静地看着父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深邃而又脆弱无神的眼眸使父亲显得略加神秘。这么多年来一直未仔细正面地观察过父亲的眼眸,才发现原来父亲的眼眸里一道又一道淡蓝色的电光在来回流动。长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才再一次确认了昨晚的想法,同时也时隔多年又一次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谓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手掌和脚掌布满了神经网络,利用四肢接触地面来收集电流,并且头脑装满智能芯片的机器人罢了。家,还是那个家,只不过主人换了。
依然亲爱的,如果你还没有离我远去,如果你还是那位有血有肉的父亲,你会像现在这样冷漠地对待我吗?其他的亲生父母,你们也会像我现在的父亲一样,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你们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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