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来了，”一席白衣的杜隆博士从实验室的反光镜里发现了许哲，“都已经三点了啊，进来聊吧。”

“打扰了，博士。”

啪！

许哲把一叠文件撂在了实验室里宽大的操作台上。他今天没穿制服，宽大的运动服和鸭舌帽与实验室的严肃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博士您继续忙您的，我来就是想向您打听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许哲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着的博士的背影，“手头上这个案子有些棘手，需要您的专业知识进行协助。”

“没关系，你说。”

“好的博士，您先跟我聊聊您的研究方向吧。这样我之后的问题也比较好切入。”

听到有外行人对自己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博士显得有些兴奋：“好啊，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研究目标吧？在前一阵子被媒体曝光的时候，这还算得上是轰动性新闻呢。”

“这个了解过，”许哲双手交叉，颇有一番深意地看着博士正在培养皿里操作着的镊子，“好像是新型计算机的研发----但是具体怎么个新型，我还真太没弄明白。”

“哈哈，这样啊。那你知道传统计算机的基本原理吗？”

“大概是晶体管的二进制演算吧，”许哲想了一阵，开口答道，“在对晶体管进行编组之后，通过录入的指令进行二进制的演算排布，最终得出数据。我记得高中好像学过这些。”

“没错，而现在，”博士神秘地笑了笑，“我们发现了一种代替电子元件晶体管的物体。而应用了这种物体的计算机，能耗更低，但计算效率能够甩开传统的电子型计算机几个数量级。”

“这么夸张？那它是什么呢……”

“它就是无时不在、无孔不入、你再熟悉不过的病毒，”杜隆博士已经制好了涂片，然后拿着它走到电子显微镜前进行着观测前的调试，“我们发现，经过RNA改造的烟花草叶病毒可以对单纯的电信号刺激做出类似晶体管的单向反应，这种特种病毒被我们暂时标记为D-TMV（Doillon-Tobacco Mosaic Virus）。”博士顿了一下，“话说回来，你负责的案子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需要我的协助？”

“哦，没什么。一桩命案，跟计算机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许哲把文件握在手里，背面朝着博士，“您能不能再进一步解释一下，就算您说的这个D-TMV可以产生与晶体管类似的反应，但并不代表这种新型的生物材料就比传统材料有优势啊？”

“许警官你还真是思维敏捷，”博士笑了笑，“通过D-TMV排列制作的计算机芯片，可以彻底消除电子元件间的相互干扰，所以能耗更低但效率更高。不仅如此，我们发现D-TMV芯片可以在一定程度的受损之后自我修复，所以维护成本也要比传统的芯片更低……”

“您实验室的研究经费是从哪来的？”

许哲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被打断的杜隆博士已经有了不爽的情绪，又被问了这么无礼的问题，博士的语气已然带上了愠怒，“当然是科学院那边给拨下来的！”

“啊……博士不好意思，”许哲低头抱歉地笑了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就是看到这么壮观、设备这么齐全的实验室有些好奇。想来您这边组建实验室的起始阶段应该也不容易吧，技术虽然新但应该还是会有保守的人反对的。实在是不好意思，问了您这么冒犯的问题。”

“嗯，是的，”博士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确实有不少人反对，开始的时候就连我的老同学，也就是我们研究院的院长……哎，不说了，”博士的眼光黯淡下去，“还是回到D-TMV计算机芯片上来吧。”

“好的，您继续。”

博士一边看着电子显微镜，一边又开始了讲解：“我们发现这样的D-TMV芯片已经不能简单的说是一种人造元件了，因为‘原材料’是生物，所以它理所应当地显示出了一些类似‘自我修复’的生物性质。最后我们决定用一个新名词代替芯片，那就是----微神经网络（Micro-Nerve System）。”

“原来如此，”许哲回头看了一眼粘贴在实验室墙壁上的几个鲜红色大字，“您就是以此给实验室命名的吧？”

“没错，”教授点了点头，依旧忙着手上的操作，“现在根据微神经网络制成的计算机已经发售第一批了，不过还只在军用和科研方面提供支持，所以民众并不知道。”

“这样啊，怪不得我还买不到呢！这种电脑听起来真的很令人振奋。”

“是吧？”博士的眼睛发出了熠熠的神采，“最令人兴奋的是，微神经网络不仅能够自我修复，而且它们能够实现‘自我进化’！”

“自我进化？”

“是的，我给你打个比方。你现在用的电脑CPU是什么型号的？”

“啊……”许哲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的电脑很旧了，还是英特尔酷睿i5的处理器。”

“嗯，如果你要提升计算机的计算性能，想把CPU换成更高端的酷睿i7，你要怎么做？”

“没办法啊，买个新的装上，或者直接换电脑呗！啊……”许哲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没错！”博士的脸上已经挂上了得意的神采，“而使用微神经网络作为CPU的计算机，升级是自动的！D-TMV自身处在不断的更新、代谢和进化中，而通过我们对其基因的改造，它们的升级将朝着处理效率更高的方向发展！”

“真是不可思议……”许哲一脸惊服的神情，“但你们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呢：比如说我的电脑CPU进化得快，而他的电脑CPU进化得慢。这样好几代升级之后，会不会我们俩电脑的性能差异将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听到问题，博士突然何放声大笑，“所以我说，许警官，你真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啊！老实说我刚开始也有这样的顾虑，不过通过我们实验室的观察数据，包括已经提供给军方和研究人员的第一批计算机所反馈的数据，所有的微神经网络的升级时间都是一致的！不管它们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其中的时间差均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太厉害了……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老实说我们也没搞清楚，”博士皱了皱眉，“关于为什么微神经网络能够同时升级进化这一点，也是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许哲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眼睛盯着桌面，使劲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博士，您有没有觉得，这个微神经网络，其实很像我们真正的神经网络？”

“你的意思是……”

“就像我们人体的大脑，那么多神经元连接在一起进行分析、处理和计算。您的微神经网络，其实就相当于把这些神经元替换成了D-TMV病毒。”

“你这个想法有点儿意思，”博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略一沉吟，“确实有类比性。不同的是微神经网络传播和接收电信号，而我们的神经元除了电信号，还能传播和接收化学递质……”

“微神经网络也可以！” 许哲突然打断了杜隆博士的话，“您看这个。”

白色封皮的报告书被许哲从档案袋里拿了出来，并递到了博士手上。

“这是……”杜隆博士拿着报告书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陈靖康院长的研究报告，您的老同学。他完成这篇报告不久便去世了。”

“我……我知道他那可怕的事，我听同事说了，是过劳死……”

“是谋杀。”

许哲直勾勾地盯着杜隆博士，而后者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明显地打了一个哆嗦。

“而您刚才也说了，他在开始阶段否定过您的研究……”

“不是我！”杜隆博士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陈院长跟我同窗之谊超过七年，我们的交情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就算我们有争执，也只停留在学术层面……”

“您别激动，我没有这个意思。”许哲的目光突然缓和了许多，他把博士重新按到椅子上，“其实，不只陈院长，做出类似报告的全世界的研究员一共三十四位，全部在两天之内死亡了。而他们除了这个特点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配备了微神经网络担纲CPU的计算机。”

“你说什么？！”杜隆博士目瞪口呆，坐在椅子上像个雕塑。

“我没说错吧？就连陈院长，也配备了微神经网络计算机，不是吗？”

“没错，那是我亲自送给他的。我本想让他看到微神经网络计算机的强大之处，让他信服我的研究，谁知道……”

“他在拿到电脑的第二天就死了。当然，外界传闻是因为过劳死。”

“你有线索了对不对？！你这么过来找我，一定是有破案思路了，对不对？！”杜隆博士一下子抓住了许哲的领口，“快告诉我！”

“您先别激动，”许哲掰开博士紧握着的手，“您原来说，还没有研究透彻微神经网络计算机的同时升级之谜，但您有没有想过----计算机都是连着互联网的，他们完全可以通过互联网传递信号，从而……”

“我理解你的意思，远距离的确实有可能。但是我们在实验室进行试验的计算机都没有连接互联网甚至内部局域网，但它们还是……”

“化学递质！”许哲敲了敲桌子，“通过化学递质，就算没有联网，就算没有电信号，它们还是能在空气中进行传播！”

“好吧……”博士面色惨白，“就算这样，那么那些研究员的死……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世界范围内这么多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亡，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远，我们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许哲若有所思地看了杜隆博士一眼，而后者已经开始全身发颤，“但是，目的性这么明确的行动，动机确实也很容易猜到。对了，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受害人均被证实受到了电脉冲造成的脑损伤，有一些当场脑死亡，另有一些因为诱发心脏麻痹而亡。而且，尸体发现现场所有的微神经网络电脑全是开着的。”

“那……这……该不会……”博士早已失去了往日镇定而又严谨的状态，一副将要虚脱的样子。

“博士，您有没有想过----您的这些微神经网络，通过互联网的连接，加上它们可怕的运算速度，您口中似乎微不可查的“微神经网络”早已在全球范围内张开了一张巨网！而它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这些家伙，很可能已经因为连接产生了自我意识。原本看似弱小的病毒，通过微神经网络进行初步联结，又经过互联网和化学递质进行再次连接，终于变成了具有意识的独立生命体！”

“你……你……这……怎么会……怎么会？！”博士完全慌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双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许警官，你一定想好该怎么办了吧？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嗯，您先不要慌张。我们只要抓紧时间，还是有机会的，”许哲点点头，搀着杜隆博士把他扶了起来，“微神经网络已经智能到能够认清对它具备威胁的科学家，并且已经下手了。再不抓紧时间，等微神经网络统占整个互联网之后，我们就再也来不及了！所以，博士您快告诉我，毁掉微神经网络计算机的方法！”

砰！

许哲把手中的资料使劲摔在了桌子上。一时间，飘散而出的一页页文件，更是让杜隆博士瞠目结舌----

那是三十四位科学家的死亡档案。

“我马上去做，我马上去做！”博士手忙脚乱地在研究室操作台下面的储物柜里翻找起文件，“我专门为此做过研究的……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

“嗯，能及时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真是太谢谢您了！”许哲擦了一把汗，他觉得事情进行得还是非常顺利的，“我还以为您和某些科研狂人一样，为了研究连世界毁灭都不在乎呢。”

……

“哈哈……怎么会？”在沉默了好大一阵之后，杜隆博士才用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接过话茬，“对了警官，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的世界，也有可能是一个大的生命集合体？”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博士站了起来，但两手空空，并没有拿着任何文件，“比如我们的地球，也许对它而言，我们就像神经元一样。你我在这里说话进行交流，就跟神经元之间通过电信号和化学递质进行交流一样。而地球本身，可能也是一种具备自我意识的生命体。”

“那又如何？我理解您的意思，但就算地球是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我们也无法理解----就像神经元无法理解作为整体的我们一样。”

“许警官，所以我就说了，你真是思维敏捷……”

“博士，麻烦您快点找！”

“但如果有一天你理解了呢？”博士没有动，直勾勾的眼神继续盯着许哲，“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能够跟地球对话了，你会怎么样？”

“我大概会很兴奋吧……别扯这些没用的，博士赶紧……”

“先别着急。警官，你也知道化学递质能够通过空气进行传播吧？”博士突然笑了起来，“要是这种传播的受体，不局限于微神经网络计算机呢？”

“那还能有什么？！你……你到底要说什么？”许哲快要抓狂了，他不理解杜隆博士为什么一下子变得不慌不忙。但是，警察的职业特殊性却让他隐隐感到了一阵细若游丝的苍冷寒意。

“这一次你的思维可不够敏捷啊……”杜隆博士的嘴角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你刚才说了，在你可以跟地球对话的时候会感到兴奋……‘兴奋’是吗？而我在想，我现在可能正经历着这种感觉。”他走过来拍了拍许哲的肩膀，“我相信，你应该很快也能感受到了。”

“你说……什么？！”

……

许哲一脸焦急的神情突然冻住了，然后，他的脸一点一点地僵硬下去。他呆立着，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博士，然后脸部的肌肉不协调地动了动----就好像在学习该怎么微笑：

“是啊，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原来这就是，兴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