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天空的颜色时,你在我身边吗?”
“我们一起看天空的颜色。”
----臭女孩与翔的对话
一
东田良小镇背靠大山,一条马路横穿镇子,以小学和市集为中心,扩散为数不多的街道衔着一片片田野。臭女孩就是一个星期前才出现在小镇的,没人知道她从哪来。镇上的人对这名突如其来的女孩,都觉得她是被风刮来的。
“喂”翔用食指戳臭女孩的后背,他已经连着一个星期在女孩的背上画大乌龟了,并且一个比一个大。臭女孩回头看,可眼里只能看见衣服上除了白色什么颜色都没有。
教室里的同学们指着她背上的大绿乌龟哈哈大笑,可她目之所及,看到同学们的脸、头发和衣服都是白色的,甚至眼珠都是如此。
二
摩登的大都市里,街上的汽车飞驰而过。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坐着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叫邱医生。桌上放着一副注射器以及一粒米粒大小的芯片。邱医生戴上胶手套,拿起已消毒的芯片放进注射器的探针内部后,再将探针对准自己左手的虎口扎进去,痛感令他微微皱眉,一点血流了出来,邱医生继续推动注射器,将芯片注入虎口。植入完成后,邱医生将注射器放下,他看着虎口处鼓起的米粒大小的鼓包,接着取过纱布将伤口缠上。
三
翔上下学都要路过老街,老街匍匐着一条细窄的河,沿岸是些带院子的住户。河堤起头有一口古井,井边用铁链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破破烂烂的衣服黑成一团。
独自回家的翔,嘴里咕哝着:“明明没有烧到。”一路踢着石子发泄。今天他用火柴点燃了臭女孩的马尾辫,丧心病狂的她居然跑进了教师办公室,结果翔被罚留校。
翔望见臭女孩俯视着井里,而疯子就在旁边,于是捡起一块石子朝她丢过去,臭女孩挨了一石子,疯子突然冲他跑过来,铁链铃铃响,翔吓得一溜烟逃走。
“胆小鬼。”臭女孩笑他。
夜里,翔躺在草地上回味着这句话……
四
两天后,邱医生将纱布拆开,注射伤口处已愈合。邱医生将虎口对着实验室门把手,智能门把手发出“滴”的一声,门自动打开。他一走进实验室,连接了上百个电极的芯片与实验室的智能灯相连,灯自动亮起,神经系统通过芯片线路与计算机相连,自动打开的电脑发出了一句“早安,邱医生”的问候,并且通知他接受到了新的邮件,邱医生相当满意地看着自己植入了芯片的手。
邱医生的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着,操作完成后,便起身离开实验室。邱医生将实验室的门悄声拉开一些,稍稍探出脑袋往外左右看,确定无人后才走出来。他走在走廊上,很快,左手腕发生震动,且身后的走廊上出现脚步声,邱医生并未回头,转而加紧脚步离开。在走廊尽头拐了一个弯后 ,他迅速奔跑起来。
五
早上时分,熟睡中的翔被爷爷拉起来,一块去破破烂烂的东田良车站。
“爷爷,”打着哈欠的翔抬起头看着爷爷的胡子问,“为什么姥姥不能自己过来。”
“姥“姥姑姑老了,看不清路。”翔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至后来才知道隐情。
到了东田良车站后,漫长的等待另翔感到无聊,这时,哈欠连天的翔无意见到了臭女孩,臭女孩背着书包步履匆匆而过。想要复仇的翔立马提醒精神,悄悄跟在臭女孩后面。躲在拐角处的他,捡起一块大石头丢过去,臭女孩脑袋被砸出血,一下子把她捂住脑袋的手染红。翔吓得逃走。女孩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痛,很痛,女孩想,流血了吗,血是什么颜色?
六
邱医生走出汽车,他望着大都市的郊外,眼前就是东田良小镇。此时,手腕内的芯片发射信号给手机,口袋里的手机发生震动,邱医生将手机取出查看,见到手机发来实验室被人闯入的信息,看完,邱医生将手机放回口袋,接着回头朝着汽车挥了挥手,汽车自动驾驶着离开。邱医生像是感到冷似的将外套衣领竖起来,便往东田良小镇走去。
七
回到学校后,当翔看见臭女孩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时,他心感愧疚。直至放学,他从书包掏出一把姥姥从乌鲁木齐带来的葡萄干给臭女孩,臭女孩不要,将他推开,自尊心受损的翔说了一些过分的话,臭女孩生气地将他推倒在地。臭女孩跑开了。夕阳的余晖在下落。望着奔跑在夕阳余晖中的臭女孩,翔感觉落日的余晖也被她带走,空气似乎凉了许多。
翔走上老街时,躺在井边的疯子向他招手,翔先是略停了停脚步,接着径直往前走。疯子指指井里,他想起臭女孩经常俯在井口往里看,忍不住好奇心的他,继续走过去,却被冲过来的胖文拉住,胖文紧张兮兮地说:“老人说,那是口鬼井,你往井里看就能见到最想念的人,但你会被困在井里出不来,直到下一个人来看你。”尽管他也知道这个传闻。
这时,邱医生从他俩身后走过,低头看着手机传回来的定位信息。
八
安静的生命伦理委员会管理处办公室内,从半开的门望进去,一名体面的西装革履的老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秘书站在旁边。两名西装男推门步入,老男人将笔放下,示意秘书先出去,两名西装男侧身为秘书让路,秘书从他们身边走过。秘书离开并将门关上后,老男人抬头询问他们是否已找到他,其中一名男士表示被他逃走,并说实验室里的关键资料都被销毁。
“立刻找到他。”老男人将文件合上命令道,两名西装男转身离开。
九
翌日,“翔重新掏出一把葡萄干给臭女孩,臭女孩背起书包就走,翔跟在后面。
“不要跟着我?”臭女孩生气地说,翔却发出嘘声,且让她不要回头,翔快步跟上来,悄声说:“后面有个男人一直在跟踪我们。”臭女孩想回头看看究竟,翔赶紧让她不要回头。
“跟我来。”翔说,臭女孩跟着翔左拐,拐进青砖巷子里,臭女孩跟着翔跑了起来。邱医生快步跟上来,但翔和臭女孩已不见。手机发出声音,虎口芯片提示邱医生手机电量即将耗完,手机屏幕变黑。
十
色彩绚丽的夕阳下,是波光粼粼的大河面,两人坐在河边草地上。两人嘴里咀嚼着翔的葡萄干。很甜色,葡萄干是什么颜色的?臭女孩在心里说。
“你为什么喜欢对着井里看,里面有鬼的。“翔问。
“水是透明的。“双手抱膝的臭女孩仰头望着夕阳下的天空说,眼里是一片白色的天空。
一袭微风吹来,翔注视着臭女孩一头如泼墨的头发在灿烂的夕阳下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臭女孩将头发撩到耳后。
“只有水是透明的,我不想看见所有东西都是白色,那是一种可怕的颜色,夜里我做梦都是白色的,”臭女孩突然变得哀伤起来,“我想看见天空是什么颜色?”臭女孩双手抱膝,很无助的样子。
“你是芯片人?”翔问,却说得很小声,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
夕阳渐渐落下,夜幕降临。
“以前听爷爷说看不见颜色的人被生命伦理委员会带去做实验,说要给他们的脑袋打针(植入芯片,翔不清楚),后来他们叫芯片人,”翔解释说:“生命伦理委员会可以做到。”臭女孩转过脸看他,满脸的期待,翔继续说:“听说只要经过他们同意,就可以给脑袋打针就能看到颜色,不过,”翔有些犹豫,臭女孩十分关切地看他,翔抬起眼看她,说:“好像打针很贵。”臭女孩满脸得失落。风似乎将夕阳吹灭,两人在日渐暗淡的夕阳下沉默无言。臭女孩感到冷,她不禁抱紧身子。
“不过我有办法,“翔笑着说,”我会帮你买针打。“
“真的?“臭女孩开心地问。
此时,萤火虫飞起,翔叫臭女孩一起在河边抓萤火虫。
“我第一次看见天空的颜色时,你在我身边吗?”臭女孩突然问翔。
“我们一起看天空的颜色。”翔说。
两人拉勾。萤火虫在两人之间舞动着荧光色的尾巴,并向繁星闪烁的夜空飞去,闪烁的尾巴勾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十一
夜间,翔躺在草地上,有脚步声靠近,惊动一只落在草地上的萤火虫,是爷爷吭哧吭哧搬着躺椅到葡萄藤下。翔问雪白胡子上带着星光的爷爷能否将剩下的葡萄干可以全他,躺椅上的爷爷一愣,手里摇的蒲扇停下来。翔说:”姥姥不是还会带葡萄干来看我们吗?“爷爷若有所思地说:“不会啦。“
翔征得爷爷同意后,将姥姥从乌鲁木齐带来的几箱葡萄干全给卖了,凑够了四千块,还差一千,当翔终于把五千块拿去给臭女孩时,她惊讶地完全说不出话。
两人搭车去市中心的生命伦理委员管理处,递交安装芯片申请表,工作人员问是谁要安装芯片,翔指了指臭女。,工作人员看了眼臭女孩,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离开。工作人员离开后,戴着鸭舌帽,穿着长外套,把领子竖起来的邱医生出现。邱医生用急促的口吻让他们赶快跟他走,且抓起臭女孩的手就拉她走,翔追着问他是谁。此时,工作人员带着两名西装男过来,邱医生回头见到两名西装男追赶过来,于是拉着臭女孩快步走,邱医生低声对跟在后面的翔说,只要翔能帮他摆脱身后那两名西装男,他就会帮臭女孩安装芯片。
“他们为什么追你?”
“他们不准我给她装芯片,也不会给你们装芯片。”翔选择了相信男人,他停下脚步,邱医生带着臭女孩疾步离开,翔勇敢面对着身后追来的两名西装男。
十二
然而,翔没能再见到臭女孩,他返回小镇后的第二天,他看见了姥姥,姥姥这次没带来葡萄干,因为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
葬礼上,亲戚好友排成长队送爷爷上山。翔默默排在队伍的尾巴,每到拐弯处翔都看见姥姥颤巍巍的身影。
爷爷下葬后,伤心的翔扑在姥姥怀里,翔闻到姥姥身上的葡萄干味。姥姥从衣兜掏出一把葡萄干放到翔怀里,说:“姥姥老了,以后不能给你带葡萄干了。”姥姥笑着,继续说:“因为姥姥看什么都是白色的,你爷爷不来车站接姥姥了,姥姥会认不出你的家。”姥姥慈祥地笑着,翔震惊地看着姥姥,他想起了臭女孩。她现在能看见蓝色的天空了吗?翔想,抬起头看着阴暗的天空。
十三
翔离开了小镇,这是父亲的决定,当觉察到儿子的心理状况时,做父亲的认为有必要给孩子换个环境,翔便转校去了乌鲁木齐市。
当胖文把这个消息告诉臭女孩时,臭女孩当即冲出校门,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她拼了命奔跑在前往乌鲁木齐的火车后面。那是一个白色的怪物在她面前急速逃窜。
十四
时间一晃而过,冬季的东田良小镇,成了名副其实的溜冰场,那夹带着纷纷大雪的寒风,一夜间横扫大地,把天地变得同色。
唯一不变的是,臭女孩每天都对着井里看。疯子已不在。邱医生从飘飘落雪中走出来。臭女孩抬头望天。白色的天空,她说,朵朵雪花飘落在她脸上,她将眼睛闭上,融化的雪花,如同泪水一样打湿她的睫毛。
十五
时光流转,东田良最美的夏天被燕子飞来飞去的尾巴画了出来,白昼有河流的风,入夜有飞舞的萤火虫。穿开裆裤的小孩子用陈旧的窗纱制作的渔网捕鱼。密密麻麻的电线划分天空,麻雀扑棱棱飞过。全世界蓝得清脆。
臭女孩依旧望着清凉透明的井水,邱医生走出来说:“还是不和我走吗?我以后可能不能来这了,他们在严密看守我。”
同年,姥姥在乌鲁木齐去世,翔从姥姥口中震惊得知,姥姥和一名女孩在前几年因看不见颜色,被生命伦理委员会选定为做实验的“芯片人”,但因不可知原因实验很快被制止,姥姥回忆着说:“现在啊,姥姥身体里被他们种下的棍子(人体微型定位芯片)还没拿出来呢。“姥姥讲得云淡风轻。翔想起了臭女孩。
十六
翔回来了东田良小镇。
十七
邱医生站在被告席里,被指控他违反法律擅自给他人植入国家明确禁止的芯片,邱医生请求法官允许他请出自己的病人(井边的疯子)。法庭上,法警将病人带出,神态安详的病人安稳地坐着。邱医生取出手机,举在空中,向各位展示装在病人脑里的“神经芯片”传送到手机里的病人脑电波图片,并阐释了“神经芯片”是如何让病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在不对病人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基础上。“即便是判我死刑,我仍恳求法官能允许芯片植入手术,它不是对生命权的漠视,甚至在不远的未来,它拓展了我们人类的新途径。”
十八
翔拼命跑在老街上。
“她好像消失了。”胖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翔渴望着能在下个转角处望见臭女孩俯视着井口,因此,他放慢了脚步,可当他从拐角走出时,眼里只看到那口该死的井。
翔向井慢慢靠近,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想看一眼井底,这样他最想念的臭女孩就能出现。他哆嗦着往下低头。井口寒气直冒。散发着柠檬光芒的阳光不算耀眼,却照得井底很清。他只看到了自己。他只看到了一颗小脑袋哆嗦着探出来,傻乎乎地倒映在水面上。都是骗人的。趴在井口的他,眼泪一滴一滴往井底掉,也不知能否打起一些涟漪。
“喂,胆小鬼。”有人在翔背后喊。
十九
两人坐在大河边,面对着冉冉升起的明媚朝阳,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着嫩绿的草地,岸上的蒲公英大大的白脑袋在随风飘摇。
翔慢慢为臭女孩解下蒙住眼睛的布。
“当年你离开时为什么不做手术?”翔解下布。
“我们约好了一起看天空的颜色。”臭女孩说。
翔眼角发酸。翔松开手,布被风吹走飘在空中。
臭女孩像化蛹成蝶的那刻,像蝴蝶微微拍着柔弱而坚强的翅膀般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看见了翔扬起的笑脸,看见了翔浓密的黑发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还有东田良那片湛蓝如洗的天空。一阵风吹起,活泼可爱的燕子轻快地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朵蒲公英绒毛缓缓飞落在臭女孩的手心。岸上的邱医生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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