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乡愁》

【1】阿妈去哪了？

繁星在夜幕里四散地绽开，宽阔的银河横斩半片天际，游子在他乡的笛声中荡起了涟漪，却不是思念……

“阿爸，阿妈去哪了？”

“阿妈去城里了，看，那！”父亲指向一片星海，儿子茫然地望着，数不清有多少颗，也看不清父亲指的是哪颗。

“那儿美么？”儿子问。

“美…美极了！”父亲起初一愣，他没本事去那，但人们都赶着去的地方，大概是美的。

“我长大也要去那里！”

“那你会回来看阿爸么？”

“当然，每个月，不！每周，每天都回来看阿爸！”

【2】少了一味，不吃了！

“日前，位于太阳系的火星地球月球等地，遭大批流星群来袭，损失惨重，幸无大面积人员伤亡，多数留守老人已被安居在发达星系的青年子女接走，联盟仍在紧张地安顿，预计此次灾害到此为止，请留在太阳系附近的居民安心留系，不要散布谣言。”

广播静静地独唱，这是一间老旧的拉面馆，空气里透满了青葱味儿，但打理还算干净。

此时已是夜深，整个大厅只坐了一个客人，拉面师傅的老友，老雷。

“咦？这面味儿怎么和以前的不同了？”老雷的目光淹进了碗皿的汤底，越陷越深。

“娃娃们寄来的拉面机，一键全自动，特级厨师的味儿，城里那片星系啊，都用这个！可得劲了！”

拉面师傅坐到老雷旁边。

他是个念旧的人，这行头都还是几年前的款，帽身和白褂子开满了点点斑斑的黄印，永远浸着股久洗不去的葱油味儿。

“这酒？”老雷又注意到拐角旮旯的几瓶老二锅头子。

“哈，娃娃说这酒都是老式酿法，不卫生，让我扔了，起初我还舍不得来，他们给我寄了几包超级酵母，几天就能酿出几十年的好酒，啧啧，味儿简直了！”

“给了我吧！”老雷瞅着那几个孤伶伶的瓶儿呆了一会儿，真是像极了自己，他爬起来拎着酒水就走。

拉面师傅看的直愣，“哎哎！你这面儿！”

“少了一味，不吃了！”

“对了，你儿子儿媳回来看你了？”老雷突然回头问。

“没呢，那几个铁盒子都是寄的，我这黄土都埋了半截的老家伙，回来不也是麻烦他们嘛！”

“哦，这样啊……”老雷黯然地走出门，喉里藏着一堵欲吟却噎的哀叹。

“这黄土怕也是没人要了吧！”

这一声荡在馆里，无人回应。

【3】老司机

“开工啦，老伙计！”主驾驶那位拍了拍方向盘长喝着。

老司机年轻那会儿还不是司机。

他光杆枪拉扯一个娃娃，据说是婆娘跟人跑了，工作的厂子倒闭了，唉，公认的倒霉球子。

但现在，你瞧，太阳系这片土疙瘩的人啊，上城办点事儿，可不都得指望他么！

十几年前，老雷也不知受哪个“狗头军师”的点化欠一屁股债买了辆客车，走火星地球月球这条线，太阳系毕竟是荒凉的第一旋臂，这一片是块农村，公交系统的步子还没迈到这，他这一手倒是方便了老百姓也给自己赚了不少资金，还长了些威望，大家伙见面都礼貌得喊他老司机。

这样子安安逸逸混了几年，城里来人修了路，虫洞直达到城里的车站，那段日子老司机请几个修路工和包工头吃了好几桌子饭，有说有笑关系打得不错。

后来听说老司机照着这层关系买了辆新客车，配置和城里有的一拼。老司机开始跑上城这条路了，管着这片星系的人上城下乡，也有的老头老奶奶时不时拖老司机带点东西给城里打工的年轻人，小年轻们一开始还满心欢喜的接受，却也渐渐满腹闹骚，这些哪有城里的东西好。

【4】是得走，是得走！

前些日子连续几天的“暴雨”，流星群把近日行星一带砸的坑坑洼洼，铁陨石撞得大家损失惨重，虫洞开始输入负能量巩固维修，老司机歇了几天没开工，常年摸车的手都闲的直痒痒。

他想这几天肯定囤了不少上城的乡亲们。

这不！一开张就来个拄棍的老太。

“唉，慢点，我要上车！”

那老太拄着拐杖往前赶着，发车到一半的老司机停了下来。

车门带着喷气音地打开，收在一边。

“哈，老太，又上城看孙子啊！”

“嗯呐，丫头带着娃娃上城念书，没时间拎回来瞅瞅，这流星这么贼，家里都毁了，她们不放心，叫我去她们那长住些日子！”

“不错嘛，挺孝心，您老有福啊！不像我，五十多了还开车自己养自己呢！”

“哎呦，瞧你说的，老司机，你家娃儿都出银河了吧，那么大出息！回来望你没？”

“……没时间。”

“啊！瞧，娃娃都有出息了，都忙呢！”

“嗯……”

“航线初始化完毕，飞船将于五十秒后进入真空，请各乘客系好安全带。”

老司机轻车熟路地挂档打号。

车子嗡嗡叫了两声开始震荡。

外部全显模式打开，车身环境闪烁了两下后全隐，一整片星空铺满眼帘，海蓝色的星球在二人的背后渐行渐远，无数深邃的眼眸在宇宙的远方闪着动人的光芒，这班车就要发动，带着令人享受的视图！

老太在后排方向盘时不时咯吱两声，也能配合着他哼上两曲。

不久，前方莹莹如火的一点开始扩大，很快变成一个橘黄色的球体，表面坑洼，活像个新摘的小橘子。

球体仍在膨胀，渐渐盖满了整个世界，像来势汹汹压下的大地，稀薄的大气点缀着少量的几朵云雾，沙尘悬浮其中，伴着几片陆面的暗区延伸出网络状的细丝，那是火星人用来灌溉植物的人工运河，北方的低原已经依稀可以看到零散的几座部落，呼应南方的充斥着坑洼的满目疮痍，四处弥漫着古老的味道。水冰与干冰雕刻的独特极冠给球面扣上两顶精致的雪帽。

兹------

前后门一起打开。

“火星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从后舱出口下车。下一站，地球站。上车的乘客请往里面走。”

人群哗哗地流进来，熟睡的老太在梦里哼哼了两句，吱遛地吸着口水。

按理说不算起点，这才是第一个站点，这一波进来已经坐了大半的位子。

“老司机又开工了啊！”其中一个大鼻子火星人打着招呼，光秃秃的大脑袋上嵌着两颗呼之欲出的黑珠珠，活像个蜕了壳的大王八。

“是啊，你们这‘暴雨’砸的严重不？”

“可不嘛！南方那边的部落都跑我们北边来住了，还有个土老头懒得躲暴雨了，直接下地窖睡觉，第二天扬起的灰尘淀下来把他埋了，可怜的消防员灰头土脸地抢救了一天！”

“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遭这么大的难！这里已经不能呆了！”另一个火星人突然哭诉了起来，由于天生缺少面部肌肉，硬生生的表情板得好似车屁股。

“听说北方的老牲口被砸飞到了南方，落地的时候轰咚一声，半个身子都砸成肉沫沫了！”

“唉，北方部落都被埋了，今年收成也不好，这可咋办嘛！”

“哎呦，养不活这么多人了呦！”

“粮食不够了蛮！早些去城里好谋个生计”

“是得走，是得走。”，他们异口同声地答。

一路上嘴里反复嚼着无非四字，离家出逃。

人散巢灭，鸟走林亡。

控制台的表盘慢悠悠地应和，时钟滴答滴答地吵着，老司机抖抖烦躁的耳根子，满脸是汗，这车里真是热……

【5】虫洞

“近了！近了！”还是有人叫嚣，这是常事，每每靠近虫洞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生灵尖叫，许是原始的恐惧，许是惊奇的诧异。

公交前悬停着一颗巨型的玻璃球，这是虫洞隧道在三维空间的映射，庞大的边缘闪烁着日全食般璀璨的钻石环，那是洞口扭曲周边星系的光造成的引力透镜，另一端宇宙传播来的扭曲图像在球体内跳跃翻转，滚动着妖娆妩媚的舞蹈。

“飞船将于三十秒后驶入虫洞，请各乘客注意自身安全，如有不适或曾有过虫洞不适感的乘客请及时服用短暂性休眠药物，谢谢您的合作。”

表盘在撕扯力下疯狂旋转，老雷转入自动航线，但双手仍紧握方向盘，护送这末班的太阳系难民。

他耳边轰鸣不断，这是常年穿梭虫洞的隐疾，却总有穿插着“快走”、“离开”的杂碎句子钻进耳廓，在每一条耳沟里回旋游荡，甚至撞击他的每一条神经。

“去外星城，那里是银河最繁荣的地方。”

“早该走了，这破烂地儿！”

“离开这里，跑路！”

“怨不得娃娃不回来，这嘎哒没么子好呆的！”

真想把你们一个个都禁言了。

【6】一人返程

“嘟……嘟……嘟……”

“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啪！”

“小兔崽子！”

痕迹斑斑的方向盘微微颤抖，它憋着气般不敢出声地瞅着，那双点击手机屏幕的笨拙老手满是疲惫，车身震荡，齿轮间的摩擦也带着哭腔。

微光下一条四字短信缠进纷杂的引力波里，跳跃在漫漫银河的万千中介点，飞过一座座辉煌的部落，只为抵达一枚离家游荡的小窝。

【7】巢殇

“阿爸！阿爸！”

“阿爸呢？”

“马大爷！你在么？”

“四儿，你开开门！”

他拍着门，家乡遭难，他得到消息就回赶，却不料人走马散。

咿呀----

对面的门开了，凌乱着花白头发的老妇勾着腰往外着急地搬行李，匆忙，恐惧，慌张。

“王阿姨？王阿姨！”

“你…你谁啊！别拉俺，这破地儿没法呆了，城里包了车来接，俺赶着急！”

“王阿姨，是我！小远啊！我阿爸呢？”

“么子小远？你别拉扯俺！让俺走，老司机酒驾出车祸也走了，这班车再错了，俺就跑不掉了！你撒开，你撒开！”

“啊！什么……”

“神经兮兮的娃娃哟，怕是砸傻的着！”

老妇跌跌撞撞地逃开，急慌慌地钻进电梯里去了。

他口袋嗡嗡地响，是一条四字短信，跨越半个银河又折返了回来。

“生日快乐！”

----阿爸

风袭进所大楼的每一扇窗户，又砸在每个门上，呼呼地在走廊里回荡，闹哄哄地像楼层在啜泣，一扇残旧的门前歪放着几堆酒瓶，风一摆弄，哗啦哗啦的乱叫，活像一声声掺满酒味的嘲笑。

【8】信

父亲：

“娃，邻家的小丫进了星舰学院，要大办酒宴！”

“娃啊，新出的太空蔬菜上市了，倍儿好吃！”

“拉面馆的味道差了，但送的酒水，味儿赞！”

“你火星的同学找了几次，好像是要聚同学会…”

“娃，你回短信的次数也在减少，别总顾着忙，注意身子要紧。”

……

……

儿子：

“阿爸，我升职了，调去银河系以外了。”

“阿爸，最近加班到夜里，部里作业多，您保重身体。”

“假期取消了，我还得呆几天。”

“我找到了临时工，长假也可以有个不错的收入。”

“爸，你说的什么，前年不是回去了一次了吗，不能总跑路，想说的话发短信不挺好的么？”

“时日还长着呢，我总会回来的。”

……

……

父亲：

“生日快乐！”

“娃，家里一切都好，现在别回来。”

【9】尾声

4.24 太阳系空巢问题严重，留守老幼安全忧心，联盟鼓励青年留系发展。

5.28太阳系近日行星一带遭大规模铁陨石群撞击，家园损毁较重，幸无大面积人员伤亡。

5.31大量人口进入外星城，经查证均为太阳系逃难，请广大群众不要滥传谣言，太阳系仍适宜居住，陨石群已消弥殆尽，防护措施二次加强。

虫洞附近清理员发现酒驾司机残骸，尚未确定身份。

6.14群众一致通过离家协议，联盟将修系资金转为整顿民众，消耗巨大，一时无法改变太阳系现状，太阳系俨然一片空巢。

【10】美…美极了

这夜像盘下不完的棋，满是星斗的棋盘却不见几年才动一颗子，那微风拂过每一枚生物工人雕刻的嫩叶，轻揉着稚气孩童粉粉的脸蛋。

“爸爸，我爷爷在哪？”

“爷爷他……爷爷在那，你看。”父亲指向一片星海，那有颗明亮的恒星，行星间处着最美的和谐，这是片自然的田园，隔着几万光年也能嗅着它的芬芳。

“那儿美么？”

“美……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