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意外,就是意料之外,其实只是我们没预见而遇见而已。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面,正专注听着那些信号的声音转换,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力度不算轻,整个人转了一小圈,感觉本来戴着的墨镜掉地上了。
当我本能地挪动脚步,狼狈地想要找回平衡,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搀扶了一下。
总算站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一个女的声音。
“没事没事。”
“哎呀!你的墨镜坏了。我赔你一副吧!真不好意思。”
她把墨镜塞我手里,我摸到右边的镜片有点破裂,边角好像缺了一小块,但我还是把它戴上了。
“是我不对。我赔你吧!”
“真不用。”
“那不行。是我弄破的。必须赔的。”
“这个不值钱的。”
“但还是得赔的。要不我过意不去。”
“如果你内疚的话,扶我过马路吧。我现在方向有点不清楚了。”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我摸着门锁把钥匙插进去的同时对她说。
“我送你进去吧,反正我也闲着。”
进到屋里我就习惯地把盲杖放到墙角。我的店是我的天地,不需要任何辅助也可以行走自如,不怕会触碰跌撞。当然,有客人在就得小心一点。
“你是做正骨的么?”
估计她看见了我挂在墙壁的人体骨骼经络图和放在正中央的按摩床。
“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正骨我偶尔也会做,但外面做的太多,就很难维持。所以我现在主要是帮人家纠正脸形。”
“纠正脸形?”
“是的。概念和正骨差不多吧。一般人脸其实都是不对称的,我就用推拿的手法慢慢把它推正。”
“好神啊!”
“其实也没那么神。因为骨头本来都应该是正的,只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习惯,比如侧睡,比如背包,甚至咀嚼和说话的习惯,慢慢骨头和骨头之间的脂肪,就会左边和右边生长得不对称了。我只是把它们推回本来的模样。”
“哗!你能帮我也纠正纠正么?”
我知道她是为了弥补心里歉意而让我做这单生意,可是我也找不到回绝的理由。
她脱了鞋子躺在按摩床上,我感觉到她把眼镜摘了握在手里。
我用没有香味的肥皂把双手认真的洗了一遍。
因为看不见,尤其对第一次接触的客人,我得花很长时间去确认他们左右脸不对称的位置和程度。
通常我帮客人按脸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但她,明显不是为了按脸,所以话挺多的。
“你介意我问么?”
“嗯?”
“你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吗?一点点光也感觉不到?”
“是的。应该是你们说的漆黑一片。我一出生就这样。”
“你知道吗?看见的,和存在的,是两件事情。”
“什么意思?”
“你听过那个关于大树倒下的问题么?说在一个没人的森林里面,如果有一棵树倒下了,但没人听见,那到底有没有声音呢?”
“我猜你的答案是没有,要不这种问题就没意思了。可是什么逻辑我就不知道了。”
“好聪明啊。那我告诉你吧。我们听见声音,是因为有空气做媒介把声波传送到耳朵,然后耳朵把信号传送到大脑,我们才觉得自己听见声音。”
“所以没有耳朵,声音就不存在了?”
“是的。视觉也一样。物体把光线折射到眼睛,然后眼睛把信号传送到大脑,我们就以为自己看见东西了,其实只是在我们脑里面的存在。”
“所以存在不存在,和看见不看见没有关系?”
“应该说,我们的感官只能确认某种形式的存在。”
“这种哲学层面的我不懂,但给我选,我还是希望能看见。”
“如果可以看见,你想看见什么呢?”
“太多了,我想看看天空的蓝是怎么样的蓝,月亮的亮是有多亮,为什么叫透明的但又可以看得见。”
“如果只能选一样呢?你最渴望看见什么?”
“嗯……我最想看人家谈恋爱,看看什么是爱情。”
“那为什么自己不谈恋爱试试看?”
“别逗了,我有自知之明。”
然后她也没有说话。
她说看见是脑袋里面的存在;我看不见,但是我似乎也可以在脑里面组织一些形状,幻想一些美好。
当我摸着她脸的时候,我就仿佛摸到了完美,摸到了星空。
我不知道眼睛怎么判断美。是线条?还是肤色?
我只知道摸到的是似有还无的颧骨、凹凸有致的人中、吹弹可破的脸庞,以及绝对的对称。
“其实不用按了。你一丁点不对称都没有。”
“真的?”
“真的!我摸不出来的话,估计肉眼也看不出来。”
没有提供服务,当然就不能收费。
没有享受服务,她想付费也给我拒绝了。
可能为了这个原因,她悻悻然地离开了。
第二天,当我正把门锁打开,刚要踏进屋里的时候,她出现了。
“我来看看你。她挽着我的手臂热情地说。”
“好啊。进来坐。反正今天没有客人预约。”我在脑里面描绘她曾经在我手里面的脸庞。
我还没坐下来,她已经开始说话了。
“告诉你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我给你带了一副墨镜,赔偿昨天弄坏的。”
我刚想客气一下,她已经伸手把昨天弄破的那副墨镜从我脸上摘下来,然后把另一副架上。我耳朵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和温柔。
“你昨天帮我按脸没收钱。其实我也懂一点按摩,我也帮你按按?”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站在我的椅子背后,两只食指分别搁在我两边耳背上面的眼镜腿上,两只大拇指同时轻轻挤压我后脑的正中央,就是眉心的正后方。感觉有微弱的电流在穿透,由眉心分左右两边沿着眼镜框游走,经过她的手指,再从大拇指穿透回眉心,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你在按什么穴位啊?”
“不是穴位,我在激活你的松果体。”
“松果体?”
“嗯。松果体。也有人叫它做第三眼。它是一个感应的器官,后来退化萎缩了。本来我们是可以感知其他肉眼以外的光频,甚至其他次元的。记得我说要告诉你两件事情么?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本来视力也不好,接近失明,后来松果体激活了一部份,再配上一副特制的眼镜,我就能看见了,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看见,我只能看见我想看见的,也就是我一直渴望看见的。”
“你一直渴望看见什么?”
“我渴望看见善良。所以,我看见了你,看见了其他人看不见的你。”
“我……”
我自己的说话被自己打断了。
因为我眼前,是的,是眼前,我还不能确定这是看见,但位置就是在眼睛的前面,我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张弧形的屏幕,但屏幕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影像,只有亮光,直到她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握住我的双手。
我感觉头颅里面的松果体,把周围所有的光谱都收蓄了进来,远的近的,可见的不可见的,有形的无形的,温柔的委婉的,然后按一种意愿过滤,最后投射到眼前的那张屏幕。
“还记得我昨天问你最渴望看见什么吗?”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眼泪不住往下流。
因为,我看见了。看见了我最渴望看见的。
加载中...
没有更多了
天父地母(电子书)
使用微信APP扫码完成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