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有一层薄雾笼着眼睛，能见度很低，乳白色的雾气在祁阡的手指间钻着，温柔的像是某个人的触摸。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种感觉。她在呢喃着，不要走，不要。

手指传来熟悉的触感，“你，醒了？”芈爻的语气中带着欢喜还有一点不敢相信。“嗯，阿爻……。”祁阡紧紧攥住他的手，似是害怕梦里情景再一次的重复。被大力拉进怀抱，淡淡的烟草气裹挟着两个人交错的呼吸。“你醒了，终于醒了，还以为……”

祁阡拍拍对方的后背，“阿阡，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芈爻语无伦次着。“没事，我回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了。”他的背有一刻的僵硬，肩窝处湿润漫开。“嗯，我只是害怕。”闷闷的声音传进耳窝。

轻轻地推开他，祁阡把住他的肩膀，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芈爻眼眸颜色很黑，像是漩涡吸引着每一个可能自投罗网的人。“没事，我在呢。我们还是最佳的搭档，一直一起。”

门口传来噔噔的敲门声，“芈爻，可以进来吗？”“进来吧，阿阡醒了。”颜梓穿着实验服就走了进来，扣子一直开到了第三颗，露出里面粉衬衫。“两位教授呀，我知道你们沆瀣情深，嗯。”颜梓摆明着就是揶揄那两位的，“别闹，你的实验做完了？怎么就跑来阿阡这里了？”芈爻问道。

“芈大教授啊，虽然我不是你搭档，但好歹也是助理身份。就没见过这么见色忘义的。阿阡，你不知道，他已经一周都没去实验室了，一直在这陪着你，啧啧，你都不知道实验室里的姑娘们，怎么讲，‘哎呀，我们英俊帅气的芈教授被他家那位困住了……’你听听的，阿阡，你这得让多少人羡慕啊……”

眼瞅着这话题越来越偏，芈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1号和3号仪器都没有什么问题了？还有那个营养箱里的……怎么样了？”回过头，看了祁阡一眼，眼神里似有什么一晃而过，又转过去，“算了，你盯紧1号3号的打印效果，剩下我去处理吧，找一下何泽，看看……阿阡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行，那我去了，记得……”言犹未尽，颜梓那身白色实验服就消失在门口，祁阡觉得前段时间也一直都是这一样白色实验服，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了，怎么就躺上病床了。脑子里完全没有思绪。

“培养箱？我之前实验项目里有这个吗？”祁阡询问着芈爻。“没有，就你没醒这几天上面拨下来的，说是有一个新项目，我还没来得及看报告呢。”

“阿爻，你平时不是一直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上次我生病，还只是打发我自己去找何医生，为此我们还吵了一架，怎么这次？这次，我是怎么了？颜梓说的那些话，陪我也许是真，但不相信其他研究员会说那些话。”祁阡扳过芈爻的肩膀，问道，“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拂下祁阡的手，两个人之间温度一点点抽离。“能有什么？之前没机会陪你，正好项目遇到问题暂停了，我就逃了实验陪你。”再拥过来，如平常的心跳不像是说谎，芈爻一直不知道他在说谎时心跳莫名会加快，而祁阡总会听得见。

祁阡觉得也许是多想了，虽然实验项目被停有点不可思议，尤其还是阿爻经手的项目。但即使真有什么，他不说，也总会有他的道理吧。但是，明明没有吵架那件事，祁阡却不明白芈爻怎么没反驳。

B

一排排的实验架摆着各种培养皿以及相应的营养物，高速离心机一直工作着，细胞膜的剥离，细胞质的完整保存一直很难完全，尤其实验对象还是人体细胞。

高度分裂的细胞再生能力很差，而这个“被停下来”的项目就是“复活”计划。所谓“复活”就是利用人体某种细胞进行再生以及克隆以及器官打印还原一个人。生殖细胞已经在技术方面被攻破，但是体细胞由于分裂能力受限，一直很难完全完成实验的全过程。

“阿爻，这样好吗？”颜梓站在芈爻旁边，一边操作着屏幕上各种各样的按钮，大量的数据在屏幕上涌现，莹绿色的符号以惊人的速度滚动，芈爻点下几个按钮，几个头像慢慢显示出来。

“编号0773，记忆不兼容，身体状况B-，实验结果失败”，“编号1034，记忆不兼容，身体状况B，实验结果失败”，“编号2114，记忆兼容，身体状况A-，实验结果正在检验”。每一段信息下面对应着一张照片，每个人或多或少相似，但都不是那个人。

颜梓侧过头去看芈爻，“阿爻……”那个人抿了抿嘴唇，撇过头不再看屏幕，“复活计划继续进行，2114号……继续让何泽观察吧。”

芈爻转过身倚着操作台，背后红色的警告符提醒着实验人员关于失败试验品的最终操作，“阿爻，那些怎么处理？”颜梓的声音在旁边传过来，“继续放在培养箱里吧，保持营养供给……”芈爻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对面的幕墙上有一个个六角形的玻璃营养箱，每一个箱体里都一个蜷缩着一个躯体，黄色或者红色亦或黑色的头发在营养液飘荡，偶尔会有气泡从口中一点点上升。每一个躯体紧闭的双眼背后都藏着一段故事，有人知道或者不知道。

“我的……那个实验进行的怎样了，进展到第几步了。”芈爻盯着视野里那一具飘荡在营养液里的0773号，眉眼、头发、手指都和祁阡一模一样，只是她没有能够在实验中继续下去，最终还是被回收到了她最初的地方。

“复活计划是你一手进行的，虽然成功的实验不在少数，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就阿阡而言，目前的成功的只有2114号一个，还要进行下去吗？”颜梓看着芈爻的后脑勺，不自然地问着。

在这个时代里，人的生老病死在技术上已经得到很大的突破，人体器官打印技术以及细胞繁殖再生技术已经在理论以及实践上取得突破。颜梓作为最初复活计划的核心工作人员就是在某次试验中芈爻利用多年前保存的细胞、三维成图以及记忆数据进行的原体复制。

复活计划，英文Resurrection Project，开始于十五年前，致力于利用器官打印技术以及细胞繁殖再生技术突破人类在疾病、寿命等方面的局限。很多该计划的核心成员都是该计划实验下的产品，包括芈爻本人。

芈爻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对面的0773号，似乎以为下一刻她就会睁开眼，然后轻轻地唤一句，“阿爻。”可惜，不知在这个实验上进行了多少次的模拟，才在第2114次试验时将记忆以及身体数据在98%的程度上吻合。当初实验是什么样子的来着，有点记不清了。

由芈爻操作的打印仪根据系统提供的数据不断地进行器官的打印，面前的屏幕上莹绿色的脉络显示出成体器官的样子，冠状动脉在桃状图形体上清晰可见，左侧瓣膜微微曲着，朝向心室方向。

颜梓不断地对照着实验前准备的2114号实验体参考图，进行最后参数的调整。“阿梓，其他系统完成的怎么样了？”颜梓偏过头便看见芈爻还在对心脏进行最后的调整，抿紧的嘴唇显出严肃的弧度。

颜梓点开屏幕左上角的的系统按钮，指尖一点点划过八个项目，指着最后一项，“还差心脏和脑部结构。你还有时间做下一个实验吗？你的身体……”

“心脏左右心房心室已经完成差不多了，我看了，模拟血液循环没有问题，你再帮我检查一下各个血管流向基本就可以了。脑部结构……我还在研究海马体区域，我希望她可以还原我希望她记住的所有记忆。”

“下托部分，何泽说没有问题了，细胞层结构稳定，就差海马了。动力评估演算系统部门也已经完成，何泽说就差你给植入记忆了。但我，担心你的身体不一定能够坚持到成体醒过来。”颜梓指着海马区结构一点点的陈述着。

“……我知道。器官打印效果怎么样？”芈爻最后确认了一边心脏各个部分结构的稳定性以及协调性。半天没有等到回答，便偏过头去看低着头、手指还戳在屏幕上的颜梓，莹绿的光掩映着，淡淡地没有言语。转过头继续看着屏幕，芈爻知道这个人也是自己的实验产成品，只不过他按照希望的记住了自己不再是自然人。

“多数器官打印拟合程度达到99.99%……心脏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没有打印。但心脏状况检测结果，衰竭达到52%，实验显示最好还是考虑器官打印。”颜梓一字字的说出来，像是摆脱什么噩梦。

“把我的心留给她吧……如果她醒来了，把我的实验转交给她，剩下部分由她全权负责。”芈爻下着命令。

“好，等到2114号醒过来，你和她亲自说吧。”

记忆卡在这里，芈爻不知道盯着营养箱多长时间了，眼睛有点酸涩，“阿梓，我是不是时间不够了……”语调中带着涩涩的韵味。

“是，估计还有半个月左右时间。”颜梓盯着屏幕上显示出的关于芈爻的数据，心脏衰竭87%，心跳速率低于正常标准30%，供血功能受限。黄色的警告符提醒：提醒器官打印系统操作，是否启动？

“点否认。”芈爻的嘴唇微不可动，定下了命运。

C

“阿阡，你回来了！这是阿爻让我交给你的文件，他有事暂时不能跟进实验，希望剩下部分由你负责。”颜梓递过芯片，“密码他说你知道。”

祁阡低着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的芯片，平日里长发垂肩被利落地盘了起来，唯留一绺从侧边垂了下来。“还有什么交接的？”祁阡没抬头，“密码我知道？植入的记忆？”

颜梓猛地盯紧了祁阡的脸，不知道如何回答，“你……都知道？”“知道？我怎么知道，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颜梓一直清楚被芈爻看重的这个人有多聪明，无论是实体，又或是这个实验成品，但是却没有想到还是会露馅。

“阿阡，无论如何，希望可以把计划执行下去，时间不多了。”颜梓撇过头不想再看，“他说把心留给你。”

“心？好，我知道了，我会想出解决方案的。”祁阡抬步便想走到操作台前，“他还说，家里的密码一直没有变。”脚步定了定，“好，我到时候会回去一趟的。”

颜梓也跟着回到操作台前，看着祁阡熟练地操作着各个项目，他知道这种对于各种仪器的熟练程度也是芈爻植入的记忆，为的不过是给他们两个人一个选择。

“各系统下属器官实验效果如何？”祁阡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问向颜梓，“多数器官都打印完成，只有心脏我们只完成模型以及参数的输入，因为他说由你操作，就一直没开始试验。”

“好，你把数据导入我的操作仪上吧，我先看一下实验内容，然后明天正式开始实验。”祁阡按下自己界面的关闭键，“我先回去一趟，有些东西在家里我去处理一下。明天我过来。”

祁阡一边解开实验服袖子的纽扣，一边往实验门口走，“需要叫交通仪吗？”颜梓在后边唤着。“你安排在研究所门口接我。”祁阡脚步未停，实验室的感应门因为感受到祁阡缓缓而开。

一边走一边向各个部门的同事打招呼，祁阡揉着额角，不胜其烦。终于是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白色的实验服像是一种桎梏，恨不得从一开始自己和芈爻认识两个人都是普通人。

无人驾驶交通仪按照颜梓设定的命令在研究所门口等着祁阡，祁阡设置好目的地就在座位上闭眼等待，思维在那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打转，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祁阡自己都不知道。

“428554”这是当初两个人还在学生时代是最喜欢的一串数字，没有意义也没有原因。楼梯的扶手有点发冷，窗台前的操作台上红色按钮一直亮着，提醒着祁阡。按下，银色的光闪过，全息投影仪投出芈爻微微翘着嘴角的样子。

“我一直希望早点告诉你，但是实验……到2114次才成功。我一直希望可以向我们学生时代那样牵着手，但是心脏到此时已经衰竭到90%，我把心脏交给颜梓封存了，模型以及参数由他转交给你。阿阡，我爱你，无论生死……”

投影的画面在实验室的每个角落里走过，卷发的茉莉，棕毛的唐木，还有“自己”过去的助理。“记忆数据在交给你的芯片里，密码不变，我知道时间开始倒计时，各种需要的技术方法我知道你会。在生命的最后，我最庆幸的是，你回来了，阿阡。我把心交给你，由你决定之后的所有。”

那个微微笑着的人被一串信息掩映，“编号0773，记忆不兼容，身体状况B-，实验结果失败”，“编号1034，记忆不兼容，身体状况B，实验结果失败”，“编号2114，记忆兼容，身体状况A-，实验结果成功”。

“我，不过就是个复制品，你怎么就把命交给我了呢，怎么就确认我还是那个你心里的阿阡呢，怎么就这么相信我？”祁阡慢慢蹲下身子，想要理清思绪，泪水顺着下巴滴落。

D

“颜梓，开始植入记忆数据，心脏进行参数模型拟合，注意血液循环方向，严格检测各组织情况。”祁阡一边操作着，一边对颜梓下着命令。这个人总是太冷静，太和芈爻的意料。颜梓操作着数据，不敢大意。

试验在之前就进行了大多半，只有心脏部分芈爻想交由祁阡进行。“器官打印完成，是否进行下一步操作？”机器音在实验室显得突出。祁阡点下“组装开始”的按钮，全息图在眼前一点点的显示出实验的进度。

……50%……67%……89%……100%……一个个数据不断的提醒着祁阡，“颜梓，你让何泽照看他吧，我收尾实验。”

“好，我先带他去了。”颜梓不再看全息图，把实验成体送到何泽那里。“是否进行数据备份？”红色的字符在祁阡的视野里晃动着，“否”。颤抖者的手暴漏了祁阡的心情，随后她又调出自己的数据进行完全的格式化。

……

“我醒了……”芈爻看着对面的祁阡说道。祁阡擦擦芈爻眼角的泪水，“我在，一直在。”“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一直在哭，我们找不到家了。”闷闷的声音在祁阡的耳畔响着。

“不会的，我们一起回家，一起。”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