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门走出,我仰望着初春的凌晨,天空中几颗星若有若无地眨着眼。突然,几个耀眼的光斑盖住了疏星的光辉,逐渐变小,消失——又有几艘飞船从同步轨道奔向了茫茫宇宙。“不管那里有几个外星朋友,希望他们在地球过得愉快,一路顺风。”我说着,发动了车子。
我是一名星际翻译官,在联合国的星际翻译处工作。在三十年前地球人与一号岩态星人的“沉默之战”后,星际翻译已经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职业。
或许你会说,不过是多学一门语言罢了,有什么难的?但如果这门语言不是用嘴说出,而是用专门的思维波广播器官——碰巧你没有——“发射”出来,并且对方无法识别你的任何一种表达手段,那学一门语言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了。
那时,地球尚处于太阳系内空间航行阶段,一号岩态星飞船在五十年前的一天突然停泊在地球同步轨道,停了好几天,任凭地球探测船的“千呼万唤”,都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它突然向地球发起攻击。地球自然以枪林弹雨回应。双方在惨烈的战争中从没有过交流,直到一群科学家偶然间识别出一号岩态星人发出的非电磁波形式的思维波,又研制了高灵敏度脑电波感应器,双方才第一次了解到对方的心意。战争迅速结束,双方重归于好。之后是大宇航时代——人类第一次走出太阳系,走向夜空,也是大外交时代——人类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语言并不是嘴里发出声音、耳朵接受声音这么简单。
车在星际翻译部大楼前停下。今天的第一个任务是在与1号海洋行星大使的会议中当翻译。助手苏珊把我的“鱿鱼”递给我,甩着手退到一边。“用不着做出这么恶心的表情——他们不过是超大号的海鲜而已。”这帮来自1号海洋行星的家伙们长着大眼睛,柔软的身体上是四根可以任意摆动的触手,长得和鱿鱼差不多,与地球人开会时只能待在水箱里。他们用触手摆出不同的“字母”组成词语来交流,我只要按动翻译器“鱿鱼”身上不同的部分,他的触手就会摆出不同的“手势”进行表达。至于识别,只能用眼睛看喽,电脑还是无法胜任如此复杂的手势识别与翻译工作。这次会议很成功,1号海洋星的大使兴奋地挥舞着触手,确立了两星今后的外交友好状态。
结束了翻译,我在走廊里稍事休息。同事迈克一脸坏笑地走过来:“用手攥三个小时湿乎乎软绵绵的鱿鱼感觉如何?”
“就跟捏着你的脸一样,你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巨蟹星系的等离子火球生物还是不同意我们进口核燃料的请求——只可惜我这双眼睛,都快被他们闪烁不定的光斑照瞎了,有护目镜也没好到哪去。”
“谁叫你硬要调出碳基翻译组呢?不聊了,我十一点还要和五号岩态星的‘蚂蚁’们互喷香水呢。”
“翻译完别忘了洗澡。”
真正的挑战:五号岩态星的‘蚂蚁’。就像地球上的蚂蚁,他们也是用化学语言来交流,不过要复杂得多,而且有特定的交流器官:就像一根顶端是注射器的管子,私人对话时把针头刺入对方身体的一处鼻子一样的分析器官,再排出化学信息素,“大喊”时则把对人而言恶臭的信息素射入空气中,用鼻子嗅嗅。虽然信息素成分复杂,但分析仪仍可快速识别——我们管这叫“说话直爽”,可我们对他们“说话”时,只能以信息素气雾的形式排放......防毒面具并不是时时有用。
带着一身恶臭,我走进食堂,却吃不下饭。几个新来的翻译一脸厌恶地端着盘子走开了。呵呵,你们也会有这一天的......
同属碳基翻译部的老大卫坐了过来,饶有兴趣地问:“又去给蚂蚁当翻译了?”
“是啊,又一身臭。”我没精打采地回答。
“呵呵,年轻人这点臭就受不了了?当年我可是第一代和‘蚂蚁’们打交道的翻译官呢。都臭了二十年了,也没像你这么惨。”
“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老是人类来当翻译这个角色,让‘鱿鱼’,‘蚂蚁’还有岩态一那帮家伙理解我们就不行吗?”我郁闷地说。
“或许,以后会可以的,但现在只有人类这个种族掌握了横跨视觉,听觉和嗅觉还有思维波动的沟通方式,我们不去帮沟通能力贫乏的种族做翻译,那谁来?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说,但他们有耳朵听吗?”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你应该感到自豪,孩子。你感受到的世界比他们丰富得多。帮助他们是应该的,就像帮助盲人一样。”
洗了个澡,感觉好多了,心情舒畅了起来。精神焕发地投入到下午和电蠕虫的交谈中。好久没得到这么简单的工作了。只要把连接电脑的铜质刷锅球一样的交流器展开,再让可爱的电蠕虫展开触须团包住它,电蠕虫发出的电流就会化成一个个字幕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回应则是利用连接交流器的复杂输电线路完成。这种只有半人高用电流变化来交流的外星物种是少数几个掌握人类语言的物种之一。
终于熬到下班了。夜幕中闪闪发亮的飞船尾焰令群星都黯然失色。完成工作后,我习惯到翻译部大楼边的“群星”酒吧喝上一杯。这酒吧的老板因为抓住了大宇航时代的商机,率先开展星际贸易,因此酒吧里可以见到各个星球的顾客。小酌时,我看见了一个来自七号岩态星的朋友,那里也生活着用声音交流的碳基生物,而且声音频率和人类相似。我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用他们的语言打了个招呼。他愣了一下,也以地球的方式和我碰了下杯。我们兴奋地谈了起来,关于工作,关于家庭,关于星星间的问候。作为一个翻译,这种口对口的交流是最舒服的。
和异星的朋友喝罢了酒,我走入夜幕低垂的世界。星际翻译部大楼前的广场正中立着海伦凯勒的雕像,在星辰夜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雕像下还刻着一行字:“或许我无法听见或看见,可我有一颗渴望交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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