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川当法医十多年来见过的最离奇的尸体。

“我是真的算不出来死因，您要是非要问的话我只能从生理学上跟您讲讲，可是您又听不懂。简单来说，死者应该是身体出现了异常状况导致全身充血才会这样……呃……爆掉，但是以我学的这些年的而且还没有还给大学老师的知识来说，没有什么原因会引发这种程度的充血。组织取样已经送去毒理检验了，不过我看希望不大。这是您从哪弄来的啊？我干了这么多年法医还是头一次见。”刘川一边捞着麻辣烫一边和队长打电话汇报着情况，旁边助手小王毫无胃口地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声音。“没啊，我看身上一点什么可疑伤口都没有，连个针孔都没有。对啊，所以说也不是投毒嘛。我当年倒是见过被往人静脉里灌水的尸体跟这个倒是有点像。这个肯定不是啊，这个是组织充血，那个是血管爆了。我不都说了吗连个针孔都没有。我连菊花都看了没有外物侵入痕迹。那成，我再看看回头写个报告给您，先不说了我这饭都凉了。”

“师傅您还真是厉害。”小王讪讪地说。

“厉害什么啊”刘川扒拉了一口饭，头也不抬“三十四了还是个光棍。”

“哟，这是前天去相亲又受什么刺激了。”路过的同事随口说了句。

“关你啥事啊，干你的活去。”刘川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扔了。

那人讨了个没趣，笑着走了。

“我去眯一会，待会你吃完把这收拾干净了也休息会，有事我再叫你。”

小王毫无胃口地扒了两口饭，把桌面收拾干净了准备去扔垃圾的时候，正好看见梁队长从大门风风火火地进来。

“刘川呢？”

“师傅刚吃完饭睡午觉去了。您不是刚和他打过电话吗。”

“有空再和你们说，我得先找他去。”

“我就刚躺下不到五分钟。”

“我放下电话就收到局长通知，就差没飞过来了，你自己看吧我先去倒点水。”说着梁宇把油墨还带着热度的文件递给刘川——《关于629新型病毒的防控通知》

“第一例是6月29号的？”

“嗯，就正躺这儿的这位。”

“哟，运气不错。”

“市医院今天接了三个这样的，现在估计都不行了，医院那边都不敢让家属来看，家属哪能乐意啊，是死是活得说一声啊，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

“光咱们市就三个？这不就一天吗。”刘川挠了挠头“看起来不妙啊。”

“现在要求各市统计从29号开始的死亡人数一级级往上报然后顶上凑一拨人搞这个事情，恭喜你不用研究死因了。”

“凑一拨人？”刘川挑了挑眉毛“他们会不请我？”

“你不是不爱往外跑吗？”

“我亲娘正逼着我相亲呢，我这得去避避风头。”

“你都三十四了还不结婚？回头手起了茧子影响工作效率知道吗。”

刘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当我不想找啊，那姑娘们一听说我是干法医的一个个跑的比香港记者还快。我一个人吃两人份的饭，这一个月胖了五斤。”

“对了，上头初步说是病毒，你多少留心点，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妈非手撕了我不行。”

“病什么毒啊，我比你怕死，这位送来当天晚上我就提了血清打你在后院养的那条狗身上了，到现在屁事儿没有。”

“这些我反正不懂，你自己多小心点。”

“放心吧，皮实着呢。”刘川欠了欠屁股“没啥事我接着睡了，困得不行。”说着就趴在了桌子上。

“回头给你申请个床放这儿呗。”

“那感情好，不用去小王那蹭地方住了。”

“你娘这次看来是不眼看着你结婚不打算会去咯。”

“算我求你了，别提这事儿行吗，闹心闹得不行。”

刘川，年方三十四，打从二十二岁法医学毕业到现在已经十二个年头，同一届的梁宇的闺女已经开始收小男生的情书了，自己的媳妇连个影儿都没。三十岁之前刘川妈也并不着急，可是一过了三十岁，眼看着压根不往这方面操心的刘川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当妈的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天给刘川安排四场相亲，早中晚连带着夜宵。

所以刘川逃难一样地去了国家卫生中心，见到那个之前老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老前辈都像见了亲人一样开心。

刘川坐在会议室里面仅次于主持人的位置那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屁股，听说这次来开会的都是些当年攻克癌症艾滋的活古董型的人，最年轻的也比刘川他妈大。刘川本来是不太喜欢这些懒得说话都不用嗓子整天拿着个嗲嗲女生发音机指点江山的老爷子们的，但是想到自己家中的老母亲觉得其实这里还是挺好的。会场并不大，估计也就能容纳不到30个人的样子。与会者一个个走了进来，全都穿着清一色的国家卫生部出品的蓝白相间的外骨骼型机器人。

“喔他们应该是不需要椅子的。”刘川心想着，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全场貌似就只有旁边还有一把椅子，算上自己屁股下面这把的话“看来还是有一位年轻人的啊，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一群鹤发童颜的林志玲讨论学术问题。”

“小王？！”尽管知道这个会议的严肃程度，但是当刘川看到属于那个位子的年轻人的时候还是失了声。

“师傅”小王还是像往常一样冲刘川微微颔首。“我在大学的导师出国了所以让我来替他做个报告。”

“你大学不是学法医的？你导师不是我？”

“其实我同时还在读量子物理。”

“？？？？所以跟这个会有什么关系吗？”

“大概……还是有一点的。待会会跟您讲的。不成咱们回去也可以再谈。”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峰，目前是卫生部流行病防控中心的主任，现在我先给大家讲一下这个首席验尸官刘川针对……我们什么时候有首席验尸官这个职位了？”林峰瞥了一脸大功告成欢欣雀跃的刘川一眼，仿佛在看一个笑点离奇的弱智儿童，并不想对此说什么。

“针对29号，也就是目前发现的第一名死者，做的应该算是比较详尽的验尸报告。”

“第一，尸体全身浮肿，有明显组织积液现象，根据对积液样品化验报告发现积液除血红蛋白含量超标接近血浆水平外其余成分与正常组织液相似。第二，通过对各器官提取液成分含量的横向及纵向对比有如下结果，所有器官的组织研磨液血红蛋白含量均高于正常水平，有内分泌功能的器官如肝脏相比于无内分泌功能器官如肺，其组织研磨液血红蛋白含量高出约两个数量级。第三，尸体除因破裂流失的部分体液外，总体液水平远高于正常水平，大概是三到四倍。第四，尸体除由内胀破外无明显由于外因导致的创口。第五，根据初步动物细胞实验及动物实验排除传染性疾病的可能，这个实验是我亲自监督完成的，今天是第三天，我们对鼠的三个亚种以及兔的两个亚种，猴的三个亚种以及人造离体人类肝脏均采用了死者血清注射的处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异常，关于此实验的细节性问题大家可于会后与我交流。”

“下面是叶老做的细胞质膜表面信道分析的报告，第一……”

“不用讲的太详细，我只是一时兴起写了个构想及可行性分析而已”叶老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其实要从细胞方面来讲死因非常简单，就是这些内分泌细胞表面都开启了某种信道，他们在接受外来刺激的情况下会启动血红蛋白的基因表达，并且还读取了这段基因前端的一个超级增强子，就等于说是动员了所有的分泌型细胞来让他们集中生产血红蛋白然后分泌到组织液当中。蛋白生成的同时伴随着大量的水生成，这个就是导致体液异常增加的原因。可惜目前我们仍然有两个问题没有弄清楚，第一，根据目前的反向信道测试仪的结果，这个所谓的新信道其实并不是全新的，而是所有具有信号转导功能的细胞在受体配体结合之后，被转导进入细胞的信号全都变成了一种，那就是强化血红蛋白基因的表达，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理解这种作用的机制。第二，由于在信道环节就已经无迹可寻，这个所谓的外界刺激也并不能知道是什么，唯一一点好消息就是，由于死者体内不含有外来异常毒性物质，那么可以初步认定为这个刺激来自于大脑。我们下一步所做的工作将会是找到大脑输出这个刺激的本源区域并且将其具现化从而得知是来自于听、视、触、嗅的哪种外因，这样也就可以避免更多死者。”

“那现在有控制病情的方法呢？”小王突然插了一句。

“唔……我们目前为止都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案。”叶老晃了晃茶杯“除非把所有的信道都屏蔽掉，不过这样的话只能进冬眠舱了，那根本不算是什么解决方案。要真的解决的话有两种方向，第一种是屏蔽来自于大脑的这一部分刺激，脑电到内分泌的精确调控方式我们一直在研究可是目前为止进展还是停留在上个世纪，所以还是不太靠谱，另一种就是像治疗癌症那样，把相关器官的血红蛋白的那部分基因给完全沉默掉，不过这也只能保证患者不死而已，无非是多拖一点时间，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把信号从细胞外到细胞内的旧的信道给恢复过来。至于说恢复的方法，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资料来看，配体-受体结合类型的信号通路才是异常信号输入的途径，我们推测是在很本质的一步上，也就是所有信道都会有的一个步骤上出了问题，并直接导致后续步骤走了错误的方向。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这个本质的一步然后再做后续的工作。”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林峰关掉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投影“下发到地方的文件也只能主要集中在尽量缩小宣扬力度，安抚死者家属及群众上，给外界的说法也只能说是新型病毒。刘川你好久没搞科研了这边的事也就不麻烦你了，我们至少每三天开一次远程会议汇总一次进度，这次事件目前为止是第三天，全国不完全统计已经有了6名死者，虽然已经排除了传染性疾病的可能，但是还是希望大家慎重应对，拿出当年对抗流行型急性艾滋病的勇气和力量来面对。”

众人皆是沉默，在今天之前，刘川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一种新型高度致死的疾病，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弋于人群，如此之多的未知必定伴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以及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科学是没有止境的啊，”林峰感叹了一声，“那个那个，张深的高徒，叫王书成是吧，你师傅不是让你替他做个报告吗？来吧，该你了，尽量让我们能听得懂。”

“其实这个报告和本次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因为我师傅他总是有点……怎么说呢，精神可能有点不太正常，他是经历过基因筛选的人。”

会议室的气温骤然降了几度一样，几个本来几乎都睡着的老古董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小王。

“按我师傅的说法，这次的事件很可能类似于当年的基因筛选，很多人可能都不能幸免。他那套因果律的关系论我就不再多说，相信大家肯定不喜欢听。不过他这一段话我还是希望大家听一下。”

小王轻咳了下戳了戳手表，发声器以张深沙哑的原声讲了起来：“人类总是以最高级智慧生物自居，我不否认人类这一物种在生命领域的强大，但是人类还是无法想象并描述，更无法观察到更高维的时空。人类总是以自己看蚂蚁来类比高纬看向低维的场景，其实这些也都是一些臆想而已，高纬相对于低维就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存在，通过类比所推算的场景是完全无法站得住脚的，人类现有科学是基于对世界的观测，所谓世界是三维空间加上一条单向的时间轴，如果什么东西在此之外，人类便好像他们最爱打的那个比方一样，沿着圆环爬行的蚂蚁一样，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可是却永远走不出这个限制。

对于最新的这件事，以及四十年前的基因筛选，如果出自于更高维的干涉，就如同我们做实验时对于蚂蚁的干涉，它会具有以下特点：①低维无法理解或者无法观测到高维对于低维的干涉②低维与高维共存的复合态由高维决定③低维相对于高维的意义在于观测与研究，因此不会被完全抹去，也就是说，人类不会灭亡，但是在坐的各位，全世界，乃至这个宇宙，都有可能仅仅是高维眼中的一个实验组而已，迄今为止依然说不清原因的基因筛选以及现在的这个不知道原因的什么病，可能都是高维对于低维引入的小小变量而已。”

“我就说吧，小王这么久来还没有得精神病真是福气。”出了会议室，林峰和刘川闲聊道。

“我感觉也是……听得我都要怀疑人生了。那个基因筛选到底是什么啊？四十年前不是说是生命科学领域开花结果的一年吗。”

“因为当年我们就是为了对抗基因筛选潜心于研究才使得那一年生命科学开花结果的。”

“当年，所有当时所谓的劣等基因，如左撇子、蓝色虹膜、黑色皮肤的基因全都被篡改了，从2067年9月23日起所有新生儿都不具有任何劣等基因，而原本具有这些基因的人全都死于，全身细胞的自发性凋亡，我们当时对一个及时送到医院的还没死掉的人进行活体细胞检验发现新生的细胞都已经出现了凋亡因子。这的确是目前为止仍然无法解释的现象。”

“那张深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的。往屋子里喷杀虫剂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死不掉的。”

“可能有什么特别的使命把。”刘川笑了笑。

“诶，你电话。”

 来电显示是妈。

“喂，妈”

“又是来逼婚的？”林峰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川。

“您好。”是母亲的声音，但是却是奇怪的语气。

“喂，妈您没事儿吧。”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杂音。

“这一皿培养基的现象看起来还不错，可以拿去发paper了。”研究员拨了拨t轴，要差不多240亿年才能坏掉呢。